第030章 獵珠
“海雲珠之貴,貴在極其難得。陛下知道,這東餘國隻有西北麵接壤大宸和突倫,其餘三麵皆鄰海。孕育海雲珠的是一種十分稀罕的蚌類,常年隻在深海處潛藏。您定是清楚,這到了每年初冬是采珠的季節,本來此時的海水就寒冷刺骨,這種藏在深海裏的珠蚌,再厲害的采珠人也無法下海拾取啊。東餘人常年以采珠為生,他們想了一個極妙的采集海雲珠的法子。他們發現,天鵝往往能吃到珠蚌,獵取天鵝,自其腹中取出珠蚌不就得到珠子了麽?”
市舶司監事太監田慶是個黑瘦矮小的中年人,一臉的慈祥憨厚,嘴皮子倒是利落,講起價值連城的海雲珠的來曆繪聲繪色,活像京都茶肆裏說書的伶人。
他拘謹地斜坐在暖閣正堂下首的官帽椅上,身體堪堪坐了椅上一個極小的角,以示對皇帝賜坐的惶恐。
被田慶的話誘逗得心癢,誰都無視他額上因拘謹泌出的大顆汗珠,一勁兒催著他繼續往下說,田慶隻得伸直了脖子費力咽下口水,憨笑幾聲接著講
“傳說天鵝以蚌為食,其腹中吞入的蚌肉內常藏有海雲珠,而天鵝善飛難獵,常在弓矢射程之外。東餘人又想了個法子,他們馴養一種猛禽,名為雲鶻,瞬息之間可飛至長空萬裏之上,又擅攻擊身體大於自身數倍的天鵝,以雲鶻輔助獵殺天鵝,再自天鵝腹中取珠,曆盡了海中、雲上的兩大難才得這麽一顆寶珠,海雲珠之名也是因此而取的——這馴養一頭成熟擅獵的雲鶻,所費的精力物力不亞於馴養一支善戰的鐵騎。”
源錚和站在身側的張平、衛承曄都聽得入神,拿眼看著田慶接連舔了幾次發幹的嘴唇,因緊張而顫抖著雙手去拿放在身側案幾上的茶碗,匆匆以碗蓋掠去茶沫往嘴裏灌了一大口,喘了口氣繼續道
“海雲珠之貴、之罕見,尋常富貴人家數十萬金也難得一顆,因而這東餘國主向陛下進獻這十二斛海雲珠,幾乎是將自家國庫中的財寶半數相贈,這份誠意均是仰賴陛下天威,大宸國威啊!”
田慶說了故事又不忘拍上一記馬屁,再看他滿頭大汗的拘謹模樣,源錚和衛承曄都不由心中一陣暗笑,卻見田慶接過小內監重新奉上的茶碗再度一飲而盡,接著侃侃而談
“小人雖然沒讀過什麽書,但是記得明宗皇帝爺的一句話,”田慶抬眼看了看源錚的神色,麵上笑的十分靦腆,“玩物喪誌啊!東餘國主將這心力放在蓄禽、采珠這類奇技淫巧之上,怎會有餘力關心其他?不過守著這麽個彈丸之地,甘做大宸的附屬小國安享太平罷了,絕無與大宸一爭長短的可能。”
這是一記高明的吹捧,讓新帝坦然受下附屬小國的誠意,同時也暗暗給自己使了把勁,在新帝麵前掙了些有見地的臉麵,給皇帝留個知禮能幹的好印象。
源錚聽罷一席話,確實大感意外,大宸開國以來,由太祖皇帝發起,在內宮中設了內書堂,用來訓誡初入宮的內監們,但經過內書堂訓導之後,多數內監不過是略通文墨,遠遠談不上看清朝局國運的地步。
雖然是複述明宗的原話,但在此情此景下,身為內監的田慶能有如此見地已然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念及此處,源錚不由與衛承曄對視一眼,在心下暗暗將此人記了下來。
“此人倒是個能幹的,聽說他多年在市舶司做監事太監,將內外往來一應打點得井井有條,手腳倒也幹淨,沒有什麽克扣虛報的醜事傳到禦史們這兒來。”讓張平帶著田慶到後殿領賞並向太皇太後獻珠,源錚走入稍間,由承曄伺候著換上一件家常的青色道袍,耳聽著承曄絮絮說道。
“雖說田慶也是張平的徒弟,做事上卻也老道。可惜與張平糾葛到了一處,否則倒是我們可以重用之人。”
源錚一麵向榻上坐了,又向承曄努了努嘴,示意他也坐下。
“還有這海雲珠,你幫我往文閣老、林大人府上各送一斛,之後我再令張平給祖母送一斛。”
二人單獨相處之時,源錚隻自稱我,他覺得這樣自在。
“哎呦我的三哥啊!”
衛承曄嘟嘴自榻上站起身,跪在源錚麵前一臉苦相。私下裏他仍稱源錚為三哥已是十分逾矩。
他知源錚本意已將祖母視為自己親生祖母,隻因當年他入京孤苦,全憑衛夫人和衛老太太上下照料千般嗬護,但此時仍然不敢托大,稍微整理一下心神,便低下聲音勸道
“三哥且聽我說,您登基以來對文、林、衛三家已經極盡恩遇,我知您心中一直感念祖母往年的好,但是也要稍稍注意些分寸——祖母她老人家也必然不希望您如此做!”
忽然感到自己話語中對皇帝似有不敬,他又斂了斂情緒,“從前我們見過的悲劇還少麽,過度恩寵並非好事,且不論眼下國庫並不充盈正是需要財力的時候,單是您初登大寶,現在事親仁孝剛捂住文官清流們的嘴,眼下做這些賞賜不是給他們口實麽?如果招惹了清流們,就很難說這是賞賜還是……還是嫁禍了!”
又知自己說話重了,承曄心裏一急,膝行兩步拉住源錚衣角。
“三哥,祖母和費先生多番提醒我,往後人前人後都是一樣,您是君上,我不能再任性胡鬧喊三哥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今日我鬥膽喊這最後一次,隻當我是個弟弟,聽我一言,正因我是弟弟,我要急兄長所難——目今正是要節儉治家的時候,我做弟弟的,更要給兄長分憂,和您一起節儉,一起共度時艱才是。這些財物,衛家不需要,文、林兩家也一並不需要!”
他用了些力道,拽拽手中衣角,補了一句,“三哥聽我的!”
承曄再度下拜叩首,“陛下,小人往後再不敢僭越,隻會在心裏奉您、愛您如兄長了。”
再拜叩首,兩人眼裏都蓄了淚水。
源錚下榻抓住承曄肩膀含淚強笑道“我都明白!朕都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