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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詭局

  太醫院正提著藥箱自皇極殿西次間的暖閣內退出,退到門檻處仍然在不停打躬作揖滿臉唯唯諾諾,渾身提著架子做出一臉四平八穩狀。連著穿過兩道抄手遊廊走出正極門外,四顧之下確定身邊沒有臉熟的內監了,才一口氣泄了下來,渾身冒汗直打濕了貼身的襖子,兩腿也發軟到隻能仰仗小童攙扶。


  當今天子近幾年迷戀修身仙法,每日於暖閣中打坐名曰通仙煉坐,日常進補之物以厲昭容所獻“仙丹”為主,太醫院已成了清冷衙門,每日隻周旋於後宮妃嬪和皇城外的貴戚之間過活。


  此次天子驟然中風,王安隻讓太醫院每日進獻滋補參湯。然而這每回送參湯的差事做完,他都能嚇得七魂出了六魄。


  “厲都督何時班師回京?現在每耽擱一天,風險就大過一天。送參湯的太醫怕是已經起了疑心了!”


  帶著賁張怒氣的話語從王安一貫恭敬和緩的尖利嗓音中發出,讓人十分不悅。


  “別急呀!”


  一把柔夷挑開明黃帷幔,厲昭容微微側身走出帳子外,緩步輕抬走到窗下,倚著明黃引枕斜靠在香榻上,身旁的案幾上堆滿了明黃封皮的奏表和禦用茶具,是平日皇帝坐慣了的位置。


  坐定了之後沒忘理了下裙擺,才懶懶地抬眼斜乜向站著的王安,見他滿臉怒意毫不掩飾,倒也並不生氣,反而將手中一紙素箋往身前遞了遞,放在身側案幾上。


  “喏——今日剛送到的!”


  王安仍未收斂臉上怒意,卻快速移步上前一把抓起案上信箋,一屁股坐在暖榻另一端就著窗外明亮的雪光看起來。


  厲昭容眉毛挑了挑,心想此人如此狂悖無上,事成之後一定要除掉,麵上卻微微笑著看向王安。


  “都督若想登上大位,必須清除帝位承襲序列上的兩個人——蒞王和延陵郡王,此是破局應有之意,不過——”


  王安略微沉吟,麵上怒色已盡自消去。當今天子年方而立,膝下僅有一女,尚未生子,皇位繼承序列上看,合法的繼承人就剩下兩個兄弟了。


  “信是半月前所寫,彼時都督行營已至遏索南麓,騎兵快馬先行,算來三日內便可抵達皇城下。”厲昭容已將王安麵色的變化盡收眼底,也不著急接他的話。


  “延陵郡王本性嗜好殺戮,原本在陛下麵前就不得臉,聽說最近還帶先帝所贈的浮圖三衛劫掠了土奚律一個小部落,如今大宸國內朝局紛亂,萬無必要得罪土奚律,此舉可是大大的不妥。”王安的思緒已經鋪開,阻擋厲重威上位的兩個合法繼承人序列裏,延陵郡王是可以輕易打壓的。


  “延陵郡果然跋扈!去年對本宮大不敬被降爵在先,如今看來是要重蹈覆轍了。”厲昭容心想,這王安果然有些手段,若非對自己敬畏不足難以管控,事成之後倒是替自己弄權的一把好手。


  “昭容可假陛下之手遣使申飭,不妨將此事做大,以惡意尋釁破壞邦交為名令其禁足自省三月,降爵為延陵國公。並下令即日召回浮圖三衛至京都,沒了鐵衛和爵位,延陵國公便是沒了爪牙的老虎,毫無威脅可言了。”


  王安輕輕折起厲重威手書,恭敬地奉還給厲昭容,麵上怒色早已不見。


  “依照重威信中所說,已遣親衛至懷遠以謀反罪處置蒞王滿門,那眼下就隻剩京城這個人質了。”


  厲昭容起身將手書投入暖閣中央放著的錯金流雲紋龍首博山爐內,眼看著它燒成灰燼。


  “今早衛府的馬車在宮門外接走了錚郡王,撒出去的耳目方才來報,他們人現在仍在衛府,強行拿人怕是很難。”


  “這孩子必須要除掉,蒞王一脈不除盡,禪位給重威便會橫生許多枝節。”


  古來常有重臣見主少國疑逼迫其禪位的,但是,源錚那孩子一旦繼位,最先得勢的必是蒞王親近的衛氏、林氏,哪還輪得到她的弟弟。


  “假借聖上口諭召其進宮侍疾,返回的路上什麽不好做,馬車驚了,匪盜劫了,常有的事。”


  將海棠同春明瓦窗子推開一線,有清冽冷風快速鑽進屋內,厲昭容抬手撫了撫鬢上被吹亂的發絲,神情恬靜——這種生殺予奪,低眉含笑間決定他人甚至一個家族生死的事情,做起來會上癮。


  入宮二十多年,她就憑著這股子狠辣勁兒爭寵奪權,連皇後和貴妃都鬥下去了,她怕什麽?

  她自小便最愛聽勾欄瓦肆裏講前朝的吳昭儀,以商人之女的身份,最終登基稱帝,這成了她自幼年以來的夙願。屆時姐弟兩個獨攬天下大權,江山分她一半,她也做個女皇帝來過過癮。


  “我怕錚郡王已起了疑心了,畢竟是個孩子,哪怕如何刻意韜晦藏拙,這麽多年了,雜家可從未輕視過他。況且,他是事發以來唯一一個進入過暖閣稍間的人——”


  一線冷風吹起禦榻前輕柔的紗幔,隻那麽一瞬,空空如也的禦榻就被平靜垂落的黃幔遮蓋了。


  皇帝並不在他們手中——這個天大的陰謀,瞞不了太久。


  “你撒出去的人找到皇帝沒有?張平也不知道?”


  厲昭容麵上湧起不耐,這是他們此番謀劃中最大的敗筆。那被她下了毒已經命懸一線的皇帝,原本隻需要安置在寢殿將養,隻待她弟弟班師回朝下詔禪位便是,卻與前日夜裏的寢宮中忽地消失不見了,害得他們隻得謊稱皇帝中風無法見人才罷。


  “此時也不敢大張旗鼓地找,這幾日我一直派人盯著張平,發覺那老狐狸也是心急如焚,自打知道皇上中風便像沒了頭的蒼蠅一般四處找太醫獻藥方,今日這太醫也是張平薦來的。”


  王安提起此事仍不免汗水涔涔,皇帝落到有心人手中,將他們的陰謀如法炮製就完了。


  “隻要不在張平那老狐狸手裏就好,如今宮裏除了張平,沒人能翻出天來。宮外麽,就剩衛府裏那幾個婦孺老幼了。”


  王安想起厲重威方才的密信裏提及,兩月前大軍在懷遠開拔,馮斯道便囑咐衛府的暗線對衛夫人動手投毒,此人一死,其餘老的老小的小更是不成氣候。


  “那便直接到衛府拿人,蒞王是謀反了的,衛府的人若是敢抗命……哼,私藏謀反罪人外加阻止朝廷拿人,這可與謀逆同罪論處罷!”


  厲昭容忽然轉頭抬高聲調,臉上帶著殘忍的笑意。


  所求的權力頂端已經近在咫尺,此時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昭容所慮甚是。耳目已來報,林世蕃的獨女也被接往衛府了。”


  便是厲氏成功上位,林、衛兩家也是屆時必須要麵對的敵人。眼下唯一未被控製住的隻有林世蕃一人,隻有控製住衛府眾人,才好用來拿捏林世蕃。


  自己拚卻九族為之一搏的潑天富貴在眼前,辣手狠厲往前一步就贏了。王安攥緊拳頭,咬牙切齒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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