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7章 血腥味
毛筆掉落在紙麵，暈染開一片濃重的黑色。
寢殿裏的聲音，卻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過了不久，蘇嬤嬤端著一壺熱茶回來，剛走進寢殿，便見太皇太後軟榻旁的地麵上灑了許多墨汁，兩個宮女正在慌忙收拾。
本來虛掩的窗戶也都敞開了，是為了讓墨香快點散去。
蘇嬤嬤嚇了一跳，忙將茶壺放在桌上，問太皇太後是怎麽了，有沒有傷著。
太皇太後笑著說無事，隻是不小心碰灑了硯台而已。
說話間，蘇嬤嬤卻覺得軟榻周圍有一股很腥甜的氣味，不由深吸了口氣，可惜地上墨香濃厚，那腥味就顯得若有若無。
蘇嬤嬤看著正擦地磚的宮女，問道：“你們手裏的抹布，難道幾天沒洗了嗎？怎麽腥鹹腥鹹的？弄得寢殿裏如此難聞，還不快拿出去換過？”
兩個宮女一臉無辜地對視一眼，忙躬身退了出去。
她們知道自己的抹布都是新的，怎麽會有腥鹹的味道，可是蘇嬤嬤覺得是她們抹布的臭味，誰也不敢多加反駁。
太皇太後低頭一笑，拿起新的一支毛筆，緩緩在冊子上寫下娟秀的楷書。
蘇嬤嬤這才發現，原來太皇太後親筆記錄的，正是要賞賜給蘇嬤嬤的宅邸、田畝和金銀奴婢之數……
老嬤嬤不禁悲哀，一把按住了太皇太後的手，落淚道：
“太皇太後！奴婢什麽也不要……您若是真的不在了，奴婢就求帝後允許奴婢為您守靈，為您誦經禮佛，到奴婢老死那一天，還要再接著去西方極樂服侍您……”
太皇太後淡淡一笑，放下了毛筆，輕輕握住蘇嬤嬤的手：“蘇卿，你已經伺候哀家一輩子了，若不留給你一些東西讓你防老，哀家如何去得安心呢？”
蘇嬤嬤泣不成聲，就在抽泣之時，那股強烈的血腥味再一次湧進她的鼻子裏。
她不由嗅著氣味觀望四周，想要找找哪裏來的血腥氣。
太皇太後眼中閃過一絲寒意，淡淡地問道：“蘇卿，你在找什麽？”
蘇嬤嬤忙說道：“這殿裏似乎有一股血腥味，太皇太後有沒有聞見？剛才奴婢還以為是抹布沾染來的，可現在腥味還在……”
說著，她就離開軟榻，便要四處尋找。
太皇太後目光微寒，卻道“哀家什麽也沒聞見啊。”
說著，指了指賬目上所列的一對金豬瓔珞項圈，說道：“哀家覺得這一對項圈倒是很適合給小皇子和小公主戴。”
蘇嬤嬤笑道：“這倒是，帝後二人對皇子和公主都疼愛有加，太皇太後賞賜的話，自然也是一模一樣，不偏不向才好。”
太皇太後點頭道：“那你就去取了這一對瓔珞，立刻送到椒房殿吧。”
蘇嬤嬤卻不敢長時間離開太皇太後，於是說道：“太皇太後要賞賜，直接將這對金豬添到留給帝後的單子裏去不就可以了？這會兒天都快黑了，何必特意去送這個？”
“讓你去，你就去，哀家這麽做自有原因。”太皇太後堅持地道。
蘇嬤嬤無奈，隻好走出門去，讓人穿胡晴汐來陪伴太皇太後，可是問了才知道，胡晴汐剛剛被皇後叫走了。
如此一來，蘇嬤嬤也隻有吩咐了近身伺候的宮女，好生照顧太皇太後，才從庫房裏取了那一對金豬，往椒房殿去了。
胡晴汐之所以被叫到椒房殿，其實還是和太皇太後有關的。
此時鳳凝煙正召見了秦窈娘、姚尚宮、胡晴汐，並將伺候幾位太妃的徐掌宮、也就是原來的徐尚宮，一並請來，商量太皇太後身後事。
徐掌宮在宮中時日最久，便想得最周到。
“皇後娘娘，上陽行宮雖好，但皇宮才算是太皇太後真正的家。且宮中什麽都全，六尚局庫房裏還有許多現成能用的東西。將來出殯，若是從行宮出去，往西北方向是皇陵，出殯回行宮又要走回頭路，十分不吉利。”
“所以，趁太皇太後如今精神不錯，還是將她老人家早點迎回皇宮的好。那便能從皇宮的西門出皇城，走禦街，接受百姓的哀悼。回來的時候經由淩雲山，石獅塔附近官道，繞一圈回到行宮。”
鳳凝煙也聽說過這一層講究，便點了點頭，讓小得子把這個路線記下來。
“既然決定要迎太皇太後回宮，本宮就對皇上說，讓他安排禁軍護送。端午節慶已過，上陽行宮也實在不需要六尚局的人全都在這裏伺候，到時候姚尚宮就帶領六尚局的女官們隨太皇太後回宮吧。”
要是從前，姚尚宮絕不敢走得這麽幹脆，不過如今設立了六宮女官署，秦窈娘這些新人做得也已經足夠好，姚尚宮自然能放開手，也能安心在皇宮裏準備太皇太後殯天之後要用的一切。
這樣的事情，雖然不常辦，但是規製都是寫明了的，也有舊例可循，按部就班的來，可以保證七天之內準備好一切。
聽著眾人談論這些，胡晴汐卻不發一言。
鳳凝煙本來還想安排些事情由她來做，見她情緒低落，也不便立刻提出，讓徐掌宮、姚尚宮、秦窈娘三人離去之後，才和胡晴汐坐近了說話。
胡晴汐看鳳凝煙留下她，也知道是想安慰她，但是她覺得自己並不是應該被安慰的那個人。
她便主動說道：“前幾天，下官還說要伺候太皇太後終老，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下官雖然傷感，可是看見太皇太後至今還是活得那樣豁達通透，即便時日無多，還是想要把笑容留給身邊的人，就覺得她不過是要去更好的地方遠遊……下官不想這麽傷感，可還是忍不住……”
鳳凝煙聽得心中黯然：“太皇太後禮佛多年，早將生死看淡，我們這些晚輩若能配合她，讓她最後的日子都開開心心的，這也是盡孝，你說呢。”
胡晴汐聽了，忍不住紅了眼眶：“剛才秦宮令、姚尚宮她們說的每一個字眼，都讓下官不得不看清事實……可下官還沒有準備好送她離去……”
這時，宮女掀打起簾子，乳娘們就抱著皇子和公主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