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中流砥柱
貴妃羞怯的摸摸自己肚子，道：“自然是真的啊，臣妾近來害喜的厲害，精力不足，除了陛下這裏，已經很少在宮中走動了。臣妾眼下隻想在宸鳴宮中安心養胎，為陛下再添一位皇子，不願為旁的事情分去心神。希望陛下憐惜臣妾，莫要再提皇貴妃之事了。”
說著說著，貴妃忽然輕蹙峨眉，雙手捂住嘴巴，眼見是害喜幹嘔的樣子。
皇帝當了這麽多次爹，一看她的姿勢就知道是肚子裏的皇子又在鬧騰了。
本想今日質問個明白，狠狠給貴妃一個警醒，可是見她頻繁害喜，臉色蒼白，楚楚可憐，念及她往日柔情，和腹中皇子，也不忍再折騰她。
“既然你想在宸鳴宮安胎，那就傳朕的話，免了你來乾元宮伺候，後宮的事交給太子妃，臨盆之前你都不必再插手。”
貴妃聽了，咬著牙垂下頭去，眼睛裏閃過一絲嗜血的厲色。
“臣妾遵命，皇上一定要保重龍體……”
皇帝不語，低頭作畫，一旁江陶公公暗暗示意貴妃，讓她默默退下了。
皇帝喝了藥，閉著眼睛假寐。
想到太後年輕時為了爭寵奪嫡，也沒有避著他這個兒子，別看現在太後吃齋念佛跟菩薩似的，當初死在她手上的人不在少數。
想來，他後宮裏那些女人，隻怕也沒有一個純善之輩。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枕邊人工於心計、冷酷無情，哪怕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能免俗的喜歡溫柔可人的女子，期盼一份純粹的感情。
這般想來便覺得憋屈的很，索性起身來，準備去院子裏發散發散。
總管太監江陶忙追上去，於門口將皇帝攔下，道：“陛下，已經是五九了，外頭天寒地凍的，不如，就在殿內走走吧。”
皇帝本就心有鬱氣，豈料一個太監也敢攔他，頓時更加不悅。
他看了一眼江陶，想起此人正是貴妃推薦到他身邊的。又抬眼看了看殿門口陌生的侍衛，忽然問：“司空靖呢？”
江陶笑道：“陛下您又忘了？司空統領的發妻小產後，抑鬱成疾，他便告長假在家陪伴妻子。”
皇帝不悅的皺起眉來，道：“抑鬱成疾自有大夫醫治，他竟敢為了後宅之事，置君王於不顧！”
這語氣，委實有些孩子氣，半點不像一國之君的口吻。民間說是老換小，也真沒說錯。
江陶花了一點時間，才緩過神來，道：“確實有些不應該。司空侍衛正值壯年，正該是為陛下盡忠的時候。後宅的婦人滑胎本是小事，哪有拘著大老爺們紓解鬱悶的道理。看這司空侍衛怕也是個癡情的人，難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過宮裏武功高強的侍衛多得是，上官統領精明強幹，派在乾元宮的侍衛個個都是好手，皇上您就放心吧。”
說著這話，江陶卻一點也沒有著急的樣子。
見江陶一邊踩司空靖，一邊捧上官瑾，皇帝再一次清晰的意識到，他的貼身太監，根本就不是他的心腹，無法跟他心意相通。
他不禁去想，自沈幽篁意圖篡位之後，宮中經曆了大清洗，獨貴妃一人得勢。他將掌宮的權限交到貴妃手中，他身邊，到底有多少是貴妃的親信？
而他，堂堂帝王至尊，偌大一個乾元宮裏，竟然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人。
想到這裏，皇帝腳底生出一絲寒氣。
他驀然咳嗽起來，弓著腰，仿佛要把肺腑咳出來一般。
皇帝覺得疲憊，不是想要歇一歇的累，而是整個人都失去了動彈的欲望的累。他看著遠處金鑾殿的屋頂，被琉璃瓦反射的金晃晃的日光刺的眼睛生疼。
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最寵愛的兒子沈淩絕，正在那裏接見朝臣，談論政務。
猶記得沈淩絕還在敏貴妃肚子裏的時候，他就想過要立沈淩絕為太子，卻礙於嫡庶長幼，反而是立了沈荻為太子。
那時候對敏貴妃頗為歉疚，沒想到的是，這麽多年，兜兜轉轉，竟然還是達成了當初的心願。
敏貴妃若是知道了，九泉之下也會原諒他一些吧。
沈淩絕不愧是他與敏貴妃的孩子，聰慧機敏，有勇有謀，實在是帝王之才。
這更讓皇帝意識到自己老了，也到了該放權的時候了。
後宮容不下兩個主子，貴妃的心太大了，若是放任下去，即便現在對鳳凝煙不利隻是謠言，遲早有一天也會成真的。
鳳凝煙是未來的皇後，腹中懷著的是皇帝的皇孫，皇帝不能眼睜睜的看到自己妾室和自己的兒媳鬥得兩敗俱傷。
皇帝閉上眼睛，下定了決心，臉上的表情悉數藏進心中，隻剩下一片毅然。
幽深皇宮的另外一邊，太後的心腹蘇嬤嬤在殿外與小宮女耳語了一陣子，打簾子進來，走到火盆邊驅掉身上寒氣，才到太後身邊，悄聲道：
“啟稟太後，陛下已經知道此事了，並且出言試探了貴妃。卻不知道為什麽，並沒有追究到底，反倒是讓貴妃回宮休息去了。後來陛下在乾元宮苑裏，望著金鑾殿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太後被小宮女的粉拳捶在腿上，捶得五體通泰，昏昏欲睡，聽了回稟，聲音含糊的道：“他心事重重，總比什麽都不知道的好。看來，他已經信了咱們傳出去的話。”
蘇嬤嬤有些擔心：“今晚就是小年家宴，您說陛下會不會有所決斷？”
太後微微翕開眼睛縫去看蘇嬤嬤，似笑非笑的道：“你什麽時候也學會揣測聖意了？”
蘇嬤嬤也跟著笑了起來：“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也是奴婢看著長大的，就算不想揣測，也忍不住擔心啊。”
太後又將眼睛閉了起來，舒服的籲出口氣道：“咱們都這把年紀了，前半生勞累，能做的，該做的，都做過了。這後宮之中，波譎雲詭，一代一代都是如此。即便再大的驚濤駭浪，還是有能鎮住它的中流砥柱。你我就甭操這份心了，且看著吧。”
“中流砥柱？”蘇嬤嬤舉起袖子，遮住嘴巴，笑道：“看來太後十分看重太子妃啊。”
太後頗為得意：“那可是哀家皇孫親自選定的太子妃啊。”
這個太子妃，跟太後一般出身將門，英武獨斷，智勇雙全，嫉惡如仇，和太後年輕時一模一樣。
太後之所以放心，可不就是因為鳳凝煙像她嗎？她能勝，鳳凝煙當然也能！
蘇嬤嬤深諳太後的性子，倒是有些好奇起來，覺得鳳凝煙比太後還是差遠了，實在不知道，她和沈淩絕能否頂住即將到來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