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牆外公子

  荒涼官道旁,佇立著一座孤零零的老客棧,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客人都沒幾個。


  午後的斜陽,從客棧旁大槐樹梢,斑斑駁駁灑落在鳳凝煙風帽的輕紗上。


  她騎在馬上,站在客棧門外,看著那匾額,心中默念:太平客棧。


  太平客棧,不太平。


  她決定不再趕路,翻身下馬,推門走進客棧中去。


  這裏是寧南郡去往京城的必經之處,前世她的迎親隊伍在此遭遇殺手伏擊,雖然她逃出了包圍,但始終不知道殺手的來曆,不知道是誰想殺她。


  雖然知道今生的命運已經改變,這裏未必會再有殺手埋伏,但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那死寂的客棧、緊閉的大門,她總覺得這裏有點古怪。


  門推開,卷起塵土和幾片樹葉,染上鳳凝煙的衣袂。


  一個下巴長著顆痦子的小二,笑著迎出來栓馬,問她從何處來,到何處去,並提醒這附近是天狼山地界,鬧山賊,不太平,勸她住店,等結幾個伴再趕路。


  鳳凝煙沉默著點點頭,拿出一串銅板,要最便宜的客房。


  小二一看這客人寒酸,笑容就沒了,帶鳳凝煙上樓,引到樓梯拐角處一個簡陋的客房,就不再理會她。


  鳳凝煙推開窗戶看了看,後窗臨著馬廄,自己的那匹白駒就被拴在下麵。


  一口氣跑了近百裏地,她也累了,便背靠床柱,抱著劍打盹。


  傍晚,後廚突然熱鬧,抱柴,剁肉,切菜,殺雞,燒火,炒菜,吆喝……這些聲音讓死氣沉沉的客棧仿佛活了過來。


  鳳凝煙睜開眼睛,心知,客棧裏來了貴客。


  該不會是迎親隊伍吧?

  她心裏莫名一緊,忙打開門縫,往樓下大堂看了一眼,看見的卻是幾個粗魯的大漢,在飲酒作樂。


  她暗笑自己草木皆兵,不過看他們桌上那些酒肉,她的肚子也忍不住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她打開包袱,想拿幹糧和水囊,卻不料衣服中間掉出來一本書,竟是“煜王救美結鴛盟”那個話本。


  她一皺眉,知道是蘭珠那丫頭擔心她真的逃婚,故意把這“美談”放在她行囊中,好讓她想起煜王救她的恩情。


  “死丫頭,真多事。”她有點惱怒,揚手就把書向後窗外扔去。


  “如此好書,扔了豈不可惜。”


  突然,窗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鳳凝煙嚇得汗毛直豎,一個箭步奔到窗邊,隻見外麵的房簷上正坐著個人,手舉著那本書,眼睛餘光正睨著她,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冷漠的戲謔。


  “煜唔……”


  鳳凝煙險些喊出聲來,眼前白影一閃,對方白皙柔滑的指尖已壓在她唇上。


  “噓……”


  沈淩絕長腿一邁,跨進了窗台,已站在鳳凝煙麵前。


  唇指相觸,鳳凝煙被雷擊一般迅速躲開,看著鬼一樣出現在她麵前的沈淩絕,她已經被被雷得外焦裏嫩。


  “殿……殿下不是在京城嗎!為什麽會在這個客棧裏?”


  沈淩絕俯下身來,逼視著她,眸底似有冰雪般寒冷。


  “聽說本王的未婚妻,正在‘逃婚’?”


  “逃……逃婚?”


  鳳凝煙被他這問題弄得有點錯愕。


  她隻是想提前進京和他談判,怎麽成了逃婚?


  難道四姨沒有把她言明獨自上京的信交給鳳威,所以沈淩絕會有這種誤會?


  她扯著嘴角僵硬一笑:“殿下是在跟小女子說笑吧?這天狼山是入京的必經之地,若要逃婚,怎麽會走這條路呢?我當然是想提前進京……”


  “提前進京?”沈淩絕冷冷一笑,冰涼的指尖抬起鳳凝煙的下巴,“莫非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想盡快與本王完婚洞房?”


  話聽來像是調戲,但語調卻充滿不悅,更像是審問。


  鳳凝煙渾身不自在,微微側過臉,避開他的觸碰,強笑道:

  “殿下又說笑了,我們不過一麵之緣,您奪我銀簪在先,強定婚約在後,就算別人不知,您心裏自然清楚,你我之間並無絲毫感情,何來如隔三秋?”


  “鳳、凝、煙!”


  沈淩絕背對窗外月光,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壓著嗓子質問:“三媒六聘,十裏紅妝,父皇主婚,本王親迎……這些在你看來不過是強取豪奪?”


  他聲音很低,隻有鳳凝煙能聽見,可他冰冷的聲音裏,掩藏著被她挑釁的震怒,被她輕蔑的敏感。


  鳳凝煙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上一世,她是皇後,沈淩絕卻是臣,她尊,他卑,她自然對他說話不必恭敬。


  可如今,她不是皇後,而是武將之女,這樣當麵頂撞,可是死罪……


  她已理虧,連忙撩起衣袍單膝跪地道:“臣女失言,請殿下恕罪。”


  沈淩絕默默看著她的頭頂,抬手托著她手腕,將她扶起,收斂了以前在她麵前的玩世不恭,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聲音更是清冷。


  “鳳大小姐,本王縱容你一次、兩次,是因為你是本王的未婚妻,你有被本王縱容的資格。今日,恕不恕你的罪,就要看你要不要這個資格了。”


  鳳凝煙沒想到沈淩絕對她是誌在必得,如此強硬。


  想想也是,他不遠千裏親自來迎親,對這婚事的看重自不必說。誰料撲了個空,他堂堂煜王,臉往哪兒擱,火要對誰撒?

  她隻是想在婚期之前和他當麵談判,早知道他會來,她何必打馬飛奔,日夜兼程?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在這時候再觸碰沈淩絕的逆鱗,實屬不智。


  鳳凝煙有些懊喪,歎了口氣,抬頭無比真誠地看著沈淩絕:“殿下,臣女趕路進京,實在有苦衷。”


  沈淩絕靜靜看著她的明眸,淡淡問道:“有何苦衷?”


  鳳凝煙咬了咬牙:“臣女自幼喪母,在軍營長大,言行無狀,行事直接。若為王妃,隻怕禍從口出,連累殿下……”


  沈淩絕眸光微微一動,不禁扶住她雙肩,沉聲道:“本王護你。”


  鳳凝煙愕然,望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就想起前世他臨死前的淒慘模樣,一顆心狠狠絞痛起來。


  她狠心垂首,又道:“臣女不通琴棋書畫,不識女德女訓,不懂懿德婦容。若為王妃,出入宮廷,處處失態,惹人嘲笑,會給殿下臉上抹黑。”


  “本王縱你。”


  沈淩絕語氣鏗鏘,一字一字都鄭重如誓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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