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野心
雖說聽正浩提過少年當初帶父親做擺攤的經曆,但第一次見這棵小鬆柏俏生生出現在中年大叔大媽人群裏叫賣,蔣玄宗依舊心頭有些怔楞。
13歲的小孩發育本就晚,這段時間又是剛大病一場,整個人瘦弱得好似風一刮就能吹走,當他纖細的胳膊挑起秤杆時,白皙細瘦的手腕仿佛輕易能折斷,蔣玄宗莫名皺了皺眉。
對辛家夫妻讓一個孩子出來做生意的行為有些不讚同。
再一看鬧著要代替少年賣龍蝦的表弟,身量高長,四肢有力,兩側臉頰鼓鼓有肉,也就是一歲的年齡差,體型上卻明顯有天壤之別。
“就讓我玩一會,憑什麽胖墩可以我不可以,冬子你還是不是我兄弟?”
“大河隻是幫我叫賣和收錢,你要是想幹他的活我也讓你玩,但你非要我手裏的杆秤,你又不會用杆秤,不能給客人稱重,我這還要做生意呢,不是你過家家。”
佟正浩的胡攪蠻纏讓辛安冬也有了火氣,尤其是他求助蔣玄宗那麽長時間,這人熟視無睹,心裏的火氣就更大。
辛安冬說這話的時候無意識瞟了眼蔣玄宗,清澈的眼瞳裏暗含幽怨。
他這是被遷怒了?蔣玄宗心裏好笑。身為長輩,他自然不能跟一個孩子計較,而且他是佟正浩表哥,的確有管教表弟的義務。
蔣玄宗輕飄飄的瞥了滿臉不高興的佟正浩一眼,說,“外公還在家等我們吃午飯,下次等你什麽時候學會使用杆秤可以幫安冬做生意,現在,跟我回去。”
“現在才幾點,還不到時候吃午飯呢,表哥你要是著急先回去,我要幫冬子做生意。”佟正浩對那杆秤的興趣頗大,自然不願意走。
江大河很煩佟正浩搶他工作,有蔣玄宗撐腰,他也不怕佟正浩報複,膽子大的說,“我可以幫冬子,不需要你。”
“你再說一遍試試,信不信回學校我抽你?”
威嚴遭到挑釁,佟正浩眯起眼舉著足球對江大河揮了揮,剛升起一點勇氣的江大河立刻慫噠噠的將頭垂到胸口不再說話。
蔣玄宗很看不上他仗勢欺人的樣子,冷聲道,“佟正浩,你的教養呢?”
佟正浩不耐煩至極,“哎呀知道啦表哥,你就讓我再玩一會唄,況且你這麽急著回去不就是想見曉悠姐嘛,我都聽外公說了,你回去相親,我又不用相親,你著急你回去唄。”
愣了一瞬,終於聽清他話裏的意思,蔣玄宗臉色有些黑,“佟正浩你胡說什麽?”
佟正浩將足球在地上運了兩下,不屑地抬頭,“切!她昨天打給外公要上門拜訪的電話都被我聽到了,你還想瞞我,我又不攔你給我找表嫂,遮遮掩掩個什麽勁。”
想到昨天外公時常用揶揄的眼神看他,蔣玄宗不再說話,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
如果不是正浩說漏嘴,到現在他可能還被蒙在鼓裏。蔣玄宗跟何曉悠其實並不熟,隻不過大學時期偶然一次救了被幾個小混混盯上的何曉悠,這件事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但何曉悠不這麽想,從那以後就追在他後麵要報恩。
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並不是外人所想的那麽曖昧,何曉悠大概是因為救過她的緣故,對蔣玄宗有時會表現的很親厚,她來清水縣任職隻是偶然,卻沒想到被外公誤會。
佟正浩最後還是被蔣玄宗強硬帶走了,江大河推了推有些愣神的辛安冬,“冬子,發啥楞呢?人要三斤小龍蝦你聽見沒?跟丟了魂似的。”
“哦,不好意思,”辛安冬回過神,臉色有些不好,強笑著應付眼前的顧客,“三斤是吧麻辣味的小龍蝦對吧,好,給您,三塊錢,下次再來。”
放下杆秤,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背,揉著揉著,又走神。剛才他和佟正浩的對話一字不差都被辛安冬聽進了耳裏,酸澀的滋味就像沒釀好的葡萄酒,那股濃鬱的醋味將辛安冬自己差點熏著。他當然是喜歡蔣玄宗的,那個人長相氣度,無一處不戳中他的心頭好。說句不害臊的話,如果他能早生十年,即便是在這個年代,哪怕倒追,辛安冬也要把蔣玄宗拿下。
錯誤的時間遇上對的人,是一種無奈。
這句話雖然矯情,但不得不說很應景。時間不對,一切都是惘然。時代的嚴苛和年齡上的差距,給辛安冬一種無力感。他想要爭取,但卻有心無力。就像他剛才看著蔣玄宗離開,或許他即將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很快結婚生子,他卻隻能無助的看著。
總不能直接叫住他,跟他說我喜歡你,你不要找別人?這話一說,他大概不僅會被蔣玄宗當成瘋子神經病,他身邊的家人也會將他當做異類。可要他直接放棄,明明被觸動的心又不舍得。
光是這樣想著他的腦仁就發疼,這就像一道無解題,在他還是小豆丁的時候,在他還沒有帶領家人發家致富之前,這種精神上的追求,對他來說隻能是望洋興歎。
辛家的小龍蝦不愁賣,在一眾攤主羨慕嫉妒的目光下,辛安冬將光底的桶和盆搬上江二叔的牛車上,把之前答應給大河的提成給他,又和江二叔打了個招呼,拜托他幫忙把東西放他家裏,有奶奶取,便朝縣醫院的方向走去。
路過豬肉鋪,辛安冬買了兩隻豬腳,又打了些五花肉,想著父母這會兒不知道有沒有吃過午飯,他轉腳進了一家飯店,買了兩個菜,蒜苗炒肉片還有鯽魚豆腐湯,鯽魚湯給爺爺補身體,然後米飯要了五碗帶走。
到了病房,正遇上準備去醫院食堂打飯的母親。既然手上拎著了,又是兩個硬菜,辛文芳不舍得再花錢,扶起已經醒來神色不濟的爺爺,一家五口準備吃飯。
辛安冬攔住他媽讓她休息會,他主動喂爺爺。
一家人都有些餓了,吃飯的時候隻有碗筷碰撞的聲音,這時,辛爺爺咽下口中的飯菜,沉默了一會,說“你媽在家怎麽樣了,我這身子既然人大夫說了沒事,吃過飯咱就回家吧,省得花那冤枉錢。”
辛安冬不讚同,“爺爺,你身體還沒恢複,這段時間必須住院,我等會就回家陪奶奶,您安心養病,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爺爺嘴努了努還要說話,辛文芳放柔了聲音勸阻道“爸,你就聽你大孫子的吧,錢的事我們不要你操心,你要是不放心媽,我下午把她帶來看看您,媽肯定也不會讓您出院的。”
人病了一場,便變得尤其脆弱,空閑下來的大腦會忍不住想東想西,辛老爺子回顧自己大半輩子,隻覺得到如今這個境地,他誰都怪不了。反而是他仗著父親、爺爺的身份,對自己的女兒,對孫女們有太多不公平。
他護著的二房,自從他病了誰也沒來看望,即便是疼到心坎裏的小侄兒,也好想忘了他這個人,沒說來看望一眼,哪怕一句好話也沒叫帶來問候。
到頭來,還是自家的女兒,自家的孫子孫女守著他這把老骨頭。他知道孩子不容易,家裏有幾個錢他還能不知道?文芳卻二話不說讓他待醫院裏看病,父母不在,大孫子一個人擺攤掙錢,以往覺得冷心冷肺的孫女將他妥帖的照顧,渴了喂水,餓了喂飯。
這才是他的種,能給他換衣服倒尿壺,能在他百年之後為他養老送終,他活了大半輩子才終於看清現實。
“文軍家媳婦……”
老爺子話一開口,之前還有些溫情的氣氛瞬間像結了層冰,辛文芳臉色不好,重重的放下碗筷不說話,辛安秋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隻有辛安冬看進了爺爺眼底毫不掩飾的愧疚,果然,老人像是感受不到氣氛的僵硬,繼續說,“咱聽公家的,公家既然定了她罪,那她就有罪,你們以後也別擔心我再老糊塗,死過一回,有些事早想通了。”
“爸……”多少年了終於聽到這句話,辛文芳捂住嘴忍不住紅了眼眶。
爺爺能徹底想通,仿佛給這個搖搖欲墜的家注入了新的生機。辛安冬回了趟學校,將之前蘭老師交代的作文比賽的稿子交上去,然後頂著蘭老師無奈又不滿的目光再次請了半個月假。
他也沒辦法,家裏一攤子事,母親要在醫院照顧爺爺,龍蝦的生意是唯一經濟來源,隻能由他帶著三姐和傻爸爸三個人出攤。大姐過的並不好,昨天去看望爺爺的時候,辛安冬不經意間瞄到了她脖子上青紫的勒痕,問了兩句,一貫溫和的大姐一如既往報喜不報憂,辛安冬目前想幫助大姐有心無力,隻能偷偷給了她十塊錢,然後下狠心的擺攤做生意賺錢。
辛家的龍蝦生意一貫好,周邊同樣賣小龍蝦的攤主之所以能掙錢,說句大話,那是因為辛家龍蝦量不夠,出現供不應求才讓他們賺到漏下的錢。但自從上次父母被誣陷,他家原本的攤位被搶,所有攤主有致一同的排擠辛家,辛安冬心裏已經起火。
耍手段,搶攤位,潑髒水,這些小陰謀層出不窮。他簡直小瞧了這些大爺大媽,辛安冬被氣笑,冷眼旁觀了兩天,他讓三姐帶著父親出攤,他喬裝打扮一番獨自走了清水縣好幾個鄉鎮,重點湖多河多的農村遊說那些村民撈蝦,他按斤收購。
剛開始淳樸的農民們都不相信,這清水縣多的是湖啊河的,魚蝦隻要拿網捕就有,哪有人花錢收購的。最後辛安冬費了一番口舌才讓一家農戶相信,他並不氣餒,有了第一家後麵的還用擔心嗎?
商議好價錢,辛安冬特意拿紙筆寫了書麵合同,雙方同意,然後簽字。對方答應第二天上午準時將龍蝦送到辛家,辛安冬這才籲了口氣。
辛安冬的臉上抹了黑灰,鞋底下墊了好幾層稻草,穿著他爸比較體麵的一件衣裳,看起來就像個黑皮膚小青年,隻是個頭比較矮。
但他說話一板一眼很令王啟軍信服,尤其是當辛安冬從懷裏掏出合同的時候,王啟軍雖然泥地裏刨食沒見過大世麵,但看到眼前的這張紙莫名定心,找了他識字的閨女將合同認真讀了幾遍,覺得條件很公道,狠了狠心就同意跟辛安冬簽約。
摁了紅泥才反應過來,他同一個全村人都不看好的小青年簽合同了,他不知道合同是啥,但古時候契約總是懂的,鄉裏人借錢打欠條摁手印跟這個也大差不離,知道辛安冬不能騙他,隻要以後按時送龍蝦,掙錢的日子還在後頭。
“王叔是辛家食肆第一個合作夥伴,我在這裏承諾,以後隻要王叔龍蝦質量有保證,不管將來辛家食肆發展到什麽地步,王叔的貨源絕對是我們的第一選擇,”辛安冬又笑著說,“村裏要是還有叔伯願意將龍蝦賣給我,煩請王叔幫忙牽根線,到時候我會給王叔一定的介紹費。”
既然辛安冬這樣說了,他也不怕將來被人搶生意,王啟軍雖然為人圓滑,但不是貪圖小便宜之輩,忙擺手,爽快的說,“不用不用,隻要咱合作好了,村裏人見我掙到錢自然找你,我說一聲不算事,哪能收你錢!”
理是這個理,但對第一個願意跟著他辛家吃螃蟹的人,辛安冬總有幾分照顧的心。況且花錢又能籠絡人心,讓王啟軍相信老辛家是厚道人不會虧待他,以後的生意往來也能更順暢。
“該是王叔的我辛某分毫不少,王叔你就別推辭了,”辛安冬看了看天,說,“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王叔送龍蝦去西河村的時候,隻要到東西頭找老辛家就行了。”
王啟軍答應下來,然後熱情的邀請辛安冬留下吃晚飯,王啟軍的老婆也跟著強烈請辛安冬留步,辛安冬穿著父親的衣服,腳下又全是稻草,渾身難受,自然不斷推拒。
應付完過分熱情的王家人,他抹了一把汗,才總算得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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