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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血可流情可斷

  夭夭。

  說出這兩個字,安化侍渾身都泄了氣。

  黑袍女子此刻也有些發愣,她伸出雙手做出捧狀,下意識地接著安化侍心口流出的血液,沒過多久已經接了滿滿一捧。

  「我已經好久不用這個名字了。」

  血水從她的指縫間滑落,哩哩啦啦灑到地上碎成一片,安化侍因失血而面色蒼白,他緩緩抬手想要摸摸眼前人的頭髮,眼前人卻一個閃瞬疾退三丈之外,只留下一坨短暫滯空又快速分泵離散的血水。

  血水殷紅,滴滴由心而發。

  安化侍絕對不會看錯,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即便他記憶里忘不掉那碗花粥,即便他已經見過了世間最好看的杏眼,可破裂的金色面具中的那雙水眸,依舊是他魂牽夢繞都無法忘卻的熾熱念想。

  她是澹臺夭夭。

  他一眼就將她認出來了。

  安化侍也曾想象過,若有一日他們再次相逢,互相都已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修行者,那時候再見到她,會是一番什麼樣的場景,他們兩個究竟還會說些什麼,又會做些什麼,現在她就站在他三丈之外,可安化侍的大腦卻變得一片空白,並非是他無話可說,而恰恰是他心裡清楚,那些一出口就傷人的話,和那些一觸碰就會劇痛的過往一樣,在此時此刻都成了二人不敢輕易揭開的疤。

  北絕之淵下風起雲湧,陰氣嘶吼鬼魅橫行,這並不是安化侍想象中的重逢氣氛,可卻十分映照此刻他紛繁複雜的內心。

  鬼徹刀很懂事的自行迴旋,在二人周身不斷縱橫切割,將所有不長眼的滋擾陰靈屠戮殆盡,而他們卻都沒有再開口,就這麼靜靜對視,唯有安化侍胸膛的傷口還在不斷滴淌。

  那把魔宗匕首並未拔出,滾滾精純魔氣在不斷侵蝕安化侍的皮肉,即便安化侍的太古神體自愈力強悍,可在不運轉太古熔爐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撐太長時辰,畢竟他還不是真天境的仙。

  「夭夭,這些年你去哪裡了,為何會與魔宗有染?」

  又過了許久,安化侍打破了沉寂。

  見被識破身份,澹臺夭夭也不再藏著掖著,她緩緩取下被打碎的面具,露出那張安化侍再熟悉不過的陌生臉孔。

  五官容顏依舊未改,可安化侍卻有些不認得她了。

  澹臺夭夭的確還是澹臺夭夭,只不過印象里的澹臺夭夭古靈精怪,和長魚寧一樣俏皮又張弛有度,想當初在龍虎山之弈,安化侍準備上山偷襲之前,那個緊緊抱著他的女孩,和眼前的女子相似又好似全無瓜葛。

  現如今的澹臺夭夭,貌似一點都不會笑了。

  她的臉冷若冰霜,那對好看的梨渦也消失不見,安化侍能看出她目光遲疑,可那股欲將他殺之而後快的決絕卻不曾退卻半分。

  有情也有恨,二者相悖卻不衝突。

  「你若是真的想還債,就這樣靜靜流血而亡吧,看在你我往日的交情上,我可以在此地給你立一座墳。」

  澹臺夭夭總算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變得不再清脆,不曉得經過多少次撕心裂肺的嘶吼,此刻變得乾澀冷冽,又隱隱讓安化侍感到莫名心疼。

  「墳墓就用不著了,我隨手便可起千百座大墓,這方面我向來都很在行,剛剛.……我的確有那麼一刻想就這麼死了,說起來我自己都不信,我這麼怕死的傢伙,竟覺得被你稀里糊塗的宰了是件幸事,可我又想了想,我又不能這麼隨便死翹翹,畢竟這世上還有我沒做完的事,也有我需要守護的人。」

  「怕死就是怕死,說那麼多廢話做這些假惺惺的排場幹什麼!」

  聽安化侍這麼說,澹臺夭夭立刻滿臉怨毒,可安化侍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再一次不知所措。

  噗呲!

  匕首刺扎胸膛的聲音清晰飽滿,安化侍心口的皮肉貪婪吞噬著刀柄,就這般一寸又一寸,最終將整個匕首全部扎入了左側心臟之中!

  由於匕首並不算長,安化侍又生得虎背熊腰肩寬背闊,因此匕首刺入后沒有任何留存,它靜靜貫穿安化侍的太古熔爐和心臟,安化侍也因為魔刃破心而蒙受鑽心劇痛,渾身顫慄痙攣著半跪在地,痙攣了好一陣子才恢復正常。

  太古熔爐運轉的聲響再次襲來,熊熊燃燒的熔爐金焰開始調動神能,強大的修復力量幾乎將安化侍瞬間治癒,只不過安化侍的臉色卻還是異常蒼白。

  安化侍指了指恢復原狀的心口。

  「夭夭,不管是這把刀還是你,眼下都根本奈何不了我,我知道我當初殺了你爺爺,卻留下了我親爹葉崇山的命,這點不光你無法接受,就連我自己都幾乎沉淪至死。可話又說回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誰又能真得看清楚朝堂上的波雲詭譎?當時的你我根本都沒資格看清,我除了力所能及的揮刀之外,我不曉得該如何能讓我更心安理得。」

  「因此,我欠你的一條命,現在就拿這把刀先還著,我現在雖看似無礙,可我已能感知到此刀的種種不凡,它在一刻不停的腐蝕我的熔爐血肉,我的心臟也在一舉一動中不斷被它刺破割裂,甚至我的太古熔爐運轉都不再完整,我的修為也會因此大打折扣,但這些我都無所謂,我甘願承受這魔刃凌遲之苦,等你什麼時候真的願意原諒我,什麼時候你再來找我,這把刀由你親自取出。」

  言罷,安化侍緩緩抬腳往前走,澹臺夭夭見狀想要躲避,卻發現自己被安化侍完全定住了身。

  祭師秘法源流注入其神念意海,此刻的澹臺夭夭根本無法妄動,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她恨之入骨的男人走到面前,看著他緩緩抬起手掌,像當年那樣輕柔地撫摸自己的臉頰。

  或者說,是比當年還要粗糙的一雙手,卻有著比當年還要珍惜的溫柔觸感。

  「你再對我輕薄,我便自爆源爐!」

  「別如此性情剛烈,你知道我不可能讓你這麼做的,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我只想好好再看看你。」

  安化侍的確在看她。

  他看得很認真很認真,認真到渾然忘我,認真到眼神重新清澈,認真到澹臺夭夭也陷入迷惘恍惚,一時間好似又見到了血狼谷中初出茅廬的少年。

  「我們好久沒這麼安靜相處了,我.……」

  安化侍欲言又止,有些話他很想說,卻又清楚說出來毫無意義,於是他輕嘆口氣,隨後說了句別的。

  「夭夭,不管你有多恨我,現在這地方都不是玩鬧之處,我也不管你為何加入古魔宗,我只想讓你安然無恙,現在我送你離開此地,你和我之間的恩恩怨怨,等到今後再說,如何?」

  「你若是敢攔我,我也會死給你看,把我放開!」

  即便安化侍溫聲細語,澹臺夭夭依舊不為所動,安化侍能感覺到她心智蒙塵,很顯然有魔宗大人物對其施加了蠱惑秘術,當然這一切的根源都來自於澹臺洪燁,都來自於他們那些既定的世家身份,都來自於那些越說越亂又不得不提的陰鬱過往。

  兩個心累的人是無法在一起的,畢竟強加一處,只會讓心口的傷壘加重疊。

  北絕之淵只能待三個時辰,安化侍也清楚不能再繼續耗下去,當即解除了澹臺夭夭的定身,澹臺夭夭立刻飛身而起沖入陰氣霧靄,安化侍知曉她去意已決,當即也默不作聲,只是重重嘆了口大氣,隨後意念驅使鬼徹為她打開道路,幫她順暢的送行一程。

  原地只剩下安化侍一人。

  原地又剩下安化侍一人。

  安化侍此刻不想說話。

  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有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有很多人他想見又不敢再見,有很多人他想見又不能見,有很多話他想說又不知對誰說。

  心口內的刀不斷傳來刺痛,安化侍被它弄得心神煩躁。

  他望著澹臺夭夭離去的方向,那抹紅衣和天機拂塵蒐都不見了,想當初那位願意為他赴死的姑娘也不見了,太玄山和內門世界都不見了,大道登仙閣也不見了,一切都隨著紅衫化作黑袍,徹徹底底消失在一百多年前的雲里霧裡。

  「人生真他娘的無趣。」

  安化侍罵咧一嘴,下一刻鬼徹飛回到他手中。

  安化侍擎刀冷眼旁觀,四下白色鬼魅再次招搖圍攏,可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根本就不懂眼前這位白髮蛇眸的邪魅男子,此刻究竟有多麼絕倫可怕!

  大刀起驚風,刀氣三千丈。

  鬼徹撼天地,一怒滅長淵。

  轟——

  鐘鼓樓瞬間碎成齏粉。

  方圓百丈劃出一道滔天長龍。

  成百上千具白色屍身瞬間五馬分屍。

  安化侍一人一刀怒不可遏,他要抒發,他要將所有說不出的都斬出來,他要將心臟感受到的每一次痛苦都斬出來,他要將所有關於這方塵世的憤恨與不滿都斬出來!

  於是乎,北絕之淵下驚雷滾滾,大地震顫,好似內有伏龍。

  安化侍一路高歌猛進,直到他一記重刀斬碎一片宮闈,整個人也一頭扎進一片碩大的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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