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南淮懸空兩滴血
長生街上的喧鬧瞬間蟄伏下來，好似人走茶涼的打烊店鋪。
祝南師在整個南靖王朝皆賢名遠播，此刻突兀現於街市自然引得諸君側目。
誰都想一睹祝公子的美玉風采，即便是那些關門閉戶的尋常百姓，此刻緊閉的門縫裡也出現一排排艷羨的眼珠。
祝南師在大庭廣眾之下氣度雍容，禮貌地朝著四方微笑示意，沒有半分稽查司北境副使的凌人氣場。
一眾江湖浪客亦是抱拳拱手，隨即對那位斬盡望鴣樓的少年更多幾分興緻。
誰都知道稽查司不好惹，誰也沒想過有人敢在稽查司頭上公然揮刀。但安化侍眼下不但這般做了，還一做便是如此難以善了的大手筆！
安化侍站在樓下和其默然對峙，雖說砍下如此高聳的一幢樓著實耗費氣力，但對於經常服用婆羅迦葉的他來說完全應付從容。
雖說，他到現在連婆羅迦葉究竟是什麼葯都沒搞清楚。
「你究竟還要做什麼，難不成真想在這條街上挑釁稽查司的權威？」
祝南師理了理額前的秀髮，眼神溫潤又慈悲，好似在普度一位惡貫滿盈的沉淪之輩。
「你還是想想如何收場才是，眼下葉苓茯應該已經知曉此間事，自有他來此地找你要人。」
安化侍不急不躁，扛起厚重的玄重刀，挺直腰桿兒屹立於青天之下。
此時已近酉時，滾燙的夕陽在他身後慵懶半躺。
長生街頭的黃昏悄然而至，橙紅的光暈將少年和刀鍍上一層迷離的血色。少年靜靜站在夕陽困頓的餘暉里，滿身戾氣好似一尊嗜好殺伐的佛陀。
祝南師抽出硃砂毛筆，對安化侍的話不以為意。身為鋒境巔峰的儒宗修行者，他準備儘快結束這場無聊的鬧劇。
「我不會給你第二次侵入神念意海的機會，魔宗欲孽人人得而誅之，你若是學會道成寺鐘還算有幾分看頭，但今日你只能讓我在此替天行道！」
的確，二人幾乎差距一個大境界。
雖說同在鋒境，但此刻的祝南師已經觸摸到藏境的門檻。
硃砂毛筆於空氣中盪起漣漪，筆走龍蛇瞬間寫出一首七言絕句。祝南師揚起俊美的臉龐，朝著樓頂憑欄處焦急瞧看的藍仟夙展顏一笑。
「藍姑娘，既然他今日要為你而死，那我便送姑娘一首知音之詩。」
安化侍此刻也望了藍仟夙一眼，只不過話語慵懶還略帶幾分無賴。
「藍姑娘，你可別忘了桌上的頭，我遠房二舅姥爺生前對我不錯！」
樓上的小柚子聞言嗤之以鼻：「祝哥哥，這傢伙說話沒一句是真的！方才還說是他遠房大表舅，現在就成了二舅姥爺了！」
藍仟夙沒有去管這些輩分稱謂，她好似是聽懂了安化侍話中深意，當即回身朝著頭顱撲去！
小柚子眼疾手快，見狀立刻回身將她攔住。
「我家祝哥哥讓我把它丟掉，你不可以碰它！」
話雖如此說，小柚子畢竟還是少年心性。
不論他還是藍仟夙都沒摸過死人頭，此刻望著桌上那顆首級，紛紛探手卻都不敢觸碰上去。
正在遲疑之刻，桌上的頭顱好似是等得不耐煩了，自行緩緩打了個哈欠！
「女娃子，想活命就跟著我！」
樓上傳來兩聲凄厲的尖叫，雖隔著十二層樓，但對安化侍和祝南師來說仍舊聽得清楚。
「看來你還有後手，小柚子是我的常侍，若是他出了事情，你絕對會比墨白兄下場凄慘！」
祝南師貌似是動了真怒，但安化侍卻像一條圓滑的泥鰍，瞬間抽身後退淹沒於江湖百姓群中！
「我說過我打不過你，所以我不和你打。你既然在江湖百姓間賢名廣博，那就看看你舍不捨得朝你摯愛的百姓痛下殺手！」
隨著話音落下的，還有傾全力催動的陰陽司命·馭人術！
長生街上大雁息聲。
一個俠客呆若木雞。
兩個俠女呆若木雞。
成群的百姓呆若木雞。
他們紛紛盯著祝南師一眼不眨，瞬間將其包圍成一顆餃子餡兒！
祝南師即便早有預料，此刻也為之氣結。
「卑鄙之人，用此下作手段算什麼英雄好漢！」
「誰跟你說我是英雄好漢？我只是個吃粥都需要別人施捨的地痞流氓罷了！」
安化侍朗聲大笑快速朝街尾退去，留下祝南師面對這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面前那首詩在空中越放越大，凜冽寒風拂過將詩句盪起層層漣漪。好似天地之間多了一抹無形的牆，亦好似飛雪凌空撞進了一面平波無皺的池塘。
祝南師此刻的確頗為踟躕。
儒門功法必須寫詩對敵，這首詩一旦施展便會傷及南淮城無辜百姓。但若是任由安化侍就此離去又萬萬不可！
安化侍此刻對陸某人又多了幾分敬佩，此法亦是其一手策劃，可謂是殺人誅心！
若是藏境強者可馭物騰空取他首級，但此刻祝南師並不是藏境！
若是刀劍宗門真氣亦可提刃追襲，但儒門功法軟肋就在於此。寫詩作畫皆可傷敵百里，前提是在其可掌控的方圓之間！
安化侍眼下就是要脫離他的方圓之間，同時用他不敢無辜殺戮的百姓將其困在自己的方圓之間！
祝南師向來看重名聲臉面，此刻望著兩側店鋪門縫裡那一排排眼珠，心裏面對安化侍又咒罵了三旬。
安化侍故意沒有施術掌控門內的尋常百姓，此刻就是要這方圓之間既有看客又有迷局中人，交給祝南師手中的判官筆來定奪生死！
祝南師亦是資歷老辣之輩，雖進退維谷卻並未因此受制。
面前的江湖群雄眼神木訥，紛紛掣出刀劍朝前蜂擁而上。
結果便是，他們根本無法前進分毫。
祝南師沒有寫完這首詩，而是運起真氣將詩文橫亘於天地，形成一股無形無相的波瀾屏障，將那群失去理智的傢伙盡數阻擋於外！
飄蕩在天地之間的文字殷紅耀目，將整條長生街一分為二，好似陰陽相隔。
一半是目瞪口呆的尋常看客，還有一個保持微笑的白衣書生。
一半是狀若遊魂的江湖群豪，還有一個偷偷竊笑的扛刀少年。
祝南師極目遠眺，運起真氣朝安化侍傳話。
「從不濫殺無辜是我的法則，你用我的法則困住我，不代表你就能高枕無憂。稽查司能夠成為南靖的審判之光，又豈是你這無知小輩能夠隨意撒野的！」
一聲言罷，抖筆朝天。
兩滴硃砂，水墨凌空。
南淮城黃昏時分的天穹上出現兩滴墨。
好似懸空沸騰的兩滴鮮血，亦好似蘊含血淚的詭異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