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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古宅書生

  舒家老宅,並不難尋。

  從正祥街直走三個街口遇見闌秀坊,穿過徹夜鳴啼的鶯聲軟語左拐進宣德郎衚衕兒。

  跨過灑滿胭脂水粉的北清運河,遇著雲麾大將軍牌坊后留神捎腳兒,那晦暗厚重似一坨老硯台的舊宅子就在那裡杵著呢。

  馬車吱吱呀呀地帶來幾分生氣,走到老宅門臉兒前頭便止住了腳。

  地上的積雪已有黃口小兒般高聳,經年不見清掃,一層疊著一層。

  安化侍跳下車,用真氣隨意撥開道路。

  兩側的厚雪好似被扒開的陵墓般滿溢斷層,秋天未掃的枯葉和夏天催熟的瓜皮清晰可見,已變成陳皮的干橘夾著被凍僵的殘紙,拾起瞧看竟是五年前的一張海捕文書。

  「自打南平京里出事後,就沒再回過這宅子。」

  溫叔牙鷹隼般的眸子竟然微帶燥熱,一邊催促安化侍清掃道路,一邊朝著早已沒了匾額的門臉兒悵然若失。

  安化侍是從不關心這些的,他只想找個僻靜處睡個踏實。

  上次睡足還是三年前的秋夜,但他不敢跟溫叔牙抱怨隻言片語。

  老宅還算是恢弘大氣,放在前朝也是有頭有臉的貴人物事。

  即便早已門可羅雀無人問津,那股深邃如山的厚重感還是撲面滿溢,活脫脫像一位鼻直口方的邋遢佛陀。

  安化侍走到門前,沾滿雪渣的朱紅大門早已褪色斑斕,和剛過來時闌秀坊里那些脫妝的豐腴姑娘們別無二致。

  門上的漆早已翻捲成片,龜裂縱橫的間隙是缺釘少鉚的暗褐色門釘。

  上面鍍的一層金漆早已被閑人颳了去,安化侍感覺還不如溫叔牙的半顆金牙看得舒坦喜人。

  正門一對兒鋪首銜環還算完整,上繪饕餮,四顆長牙左右開弓。

  安化侍盯著那兩對牙瞧看半晌,腦子裡忽然浮現出它們鑲在溫叔牙嘴裡的模樣。但還未等他暗自竊笑,觸摸到銜環上的手便抽冷子般猛烈縮回!

  「爺爺,那感覺又來了。」

  安化侍冷冷地說,溫叔牙淡淡地問:「都在何處?」

  安化侍撫摸著饕餮獸首的凹凸鼻眼,閉上眼感受門臉兒上傳來的細微韻律。

  「門內影壁後面有一個人,感受不到修為境界和使喚兵刃。左側迴廊上有十三個人,拿的是精鐵連弩。右側賬房內有五個人,擎九環刀和三節鞭。最後方暖閣內有二十八人,皆持授印佩劍不明來路!」

  言罷,他轉身快速遁走。

  安化侍不是什麼俠之大者,亦不是貪慕財色的下流之輩。即便是手中血刀能夠斬殺迎面之敵,他也會先選擇能避則避不找麻煩。

  在這一點上溫叔牙和他一直趨同,復仇的時候大可一往無前,但被追殺的時候就一定要能省則省。

  溫叔牙管這叫做會過日子,安化侍就更不會在意這些,畢竟被追殺時出刀是換不來鷗鷺忘機和屠蘇酒的。

  只不過,這次微微有些許不同。

  回到馬車旁的安化侍有些煩悶,他望著依舊站在門臉兒前頭的溫叔牙漠然不解。

  「爺爺,我們該走了,這宅子有問題。」

  溫叔牙對此話置若罔聞,反而伸出蒼老皺巴的手掌撫摸門臉上的卷皮。

  這個畫面異常和諧,一個老掉牙還鬍鬚編辮兒的老人摸著和他一般老舊蛻皮的老門,怎麼看都有些世態炎涼的滄桑之感。

  但安化侍不會這般認為,畢竟溫叔牙所有的喜好之事他皆瞭若指掌。

  方才經過闌秀坊的花樓時他還瞧得清楚,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鶯歌軟語的風聲里老臉紅了兩下。

  他絕不會看錯,足足兩下。

  「安兒。」

  溫叔牙忽然叫他,這讓安化侍渾身猛地一顫。

  溫叔牙從未如此親昵地呼喚過他,這讓他一時間完全無所適從。

  「這宅子我們得進去,我們走不掉了。」

  溫叔牙老邁的聲音依舊破敗如車轍,他輕輕推搡厚重的門臉兒,內里沒有上鎖應聲而開。

  「吱——呀」

  聲音好似被扼住咽喉的烏鴉,裡面一扇影壁牆緩緩浮現。

  溫叔牙抬腳邁過高聳的門檻兒,沒有和安化侍解釋一句話。

  安化侍見狀也不問不惱,將馬車上的棺材背在身後,靜靜地陪溫叔牙偏向虎山行!

  這些年他們爺孫倆經歷過無數次生死劫難,最後要麼是逃出生天,要麼皆成了安化侍的刀下亡魂。

  安化侍也想不明白為何要跟著溫叔牙。

  可能是因為淡泊如紙的那層血緣親情,可能是不知還有誰能給他買屠蘇酒的碎銀子,可能是當年血泊相救的襁褓情分還未徹底還清。

  總之,少年悍刀而行。

  二人繞過影壁,果然見到庭院里出現一方書桌。

  文房四寶皆陳列得當,居中一人黑衣垂首,正在飽蘸濃墨。

  溫叔牙乍見此人表情微微凝滯,隨即便側過身子指給安化侍瞧看:「這位是稽查司北境按察使李墨白李大人,主掌冤假錯案,彈劾奸佞權臣。」

  安化侍聞言瞥了他一眼:「和以往我殺的傢伙們有何不同?」

  溫叔牙一雙眉眼陰雲密布:「他已是藏境大修行者!」

  安化侍聞言立時愣住,本就冷漠死板的鼻眼更加僵化幾分。

  初境乃初探修行門道,鋒境可化氣外物隔空禦敵,而若真氣可演化虎豹駕馭凡物,便是達到了世間修行者皆夢寐以求的藏境!

  溫叔牙和少年說過,世間修行者本就稀薄,能功達藏境者更是鳳毛麟角。

  要麼開宗立派自立門戶傳承,要麼投效朝廷獲取權錢富貴。

  而面前的李墨白,很顯然屬於後者。

  李墨白和參見葉苓茯時一樣儒雅和煦,朝著二人抬抬筆尖兒便展卷書寫起來。

  既沒有抬起眉眼瞧看也沒有絲毫真氣溢出,卻給人一股難以抗拒的壓迫之感。

  「白鶴老人您說笑了,大人不敢當,小人倒是遍地皆是。」

  他說話時依舊沒有抬頭,好在是安化侍和他一樣沒有禮數。

  溫叔牙表情有些難看:「我想過這老宅子里會碰到一些舊人,但著實沒想過會是你來負責緝拿我們爺孫。」

  李墨白的毛筆在紙上龍蛇飛舞,抑揚頓挫皆有其雄渾力道。

  他肘隨身動不斷晃著上盤,每每寫完一整句才來得及開口換句濁氣。

  「都是墨白應該做的,當年舒老將軍在朝堂上對我多加照拂,眼下自然也得對其眷屬關照一二!」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溫叔牙亦是不打算再和他打啞謎。

  「看來不似緝拿,你此番打算殺掉我們爺孫?」

  面前書生提氣又姿態沉凝地寫了一行,隨即又吐出一口濁氣。

  「我覺得很有可能。」

  「巧了,我也是這麼覺著的。」

  溫叔牙背過雙手,裝出一副仙風道骨的隱士皮相。

  而李墨白也寫完了最後一筆,放下筆桿兒長舒了一口大氣。

  他輕彈兩下膝上衣袍,一片新鮮圓潤的墨珠兒在空中天花亂墜,好似斷了線的小葉紫檀般滾落白雪青磚。

  地上霎時出現一片寫意潑墨,被真氣包裹圓潤的墨珠好似快要脹開的葡萄,遇雪即化為一片墨色殷紅。

  李墨白緩緩起身,一襲黑衣依舊整潔如新。

  相比於對面好似野狗啃噬般的爺孫二人,從頭到腳都顯得溫婉圓潤。

  「舒桓將軍的案子早已成棺蓋定論,二位又何苦自找不快?」

  溫叔牙聞言面色青紅交接:「素聞稽查司主掌冤假錯案,彈劾奸佞權臣。豈不知何謂冤案又何謂錯判,彈劾的又是哪方奸佞哪方權臣?」

  「這冤案自然是葉崇山葉大人的不白之冤,錯判自然是舒桓將軍的誣陷錯判。彈劾自然要彈劾舒家這滿門胡言亂語之輩,奸佞自然便是你們這些陷害忠良之流!」

  一番話說得溫叔牙幾度氣結,安化侍不明前事亦不願動腦揣測,只知道站在溫叔牙背後抱緊棺材。

  「看來離開朝堂久了,稽查司這顛倒黑白信口雌黃的本事還是那般老練!」

  李墨白聞言不動聲色,而是緩緩抬手,第二根手指輕輕彎曲勾了一勾。

  庭院後方傳來一聲清朗劍嘯,一抹寒光自白雪飛檐起直衝霄漢,又瞬間帶著熾烈的氣浪落下凡塵。

  「鏘——」

  安化侍面前升起一團灼熱,身上衣袍皆無風而起。

  濺起的雪塊夾帶著細微的砂礫打在白皙無血的臉皮上,令他忍不住以手遮目身形微躬。

  一切僅在須臾之間,手掌上傳來的痛楚逐漸彌散。

  他透過沾滿沙塵雪水的指尖縫隙,看到了一柄比棺材刀稍稍矮上一頭的雪亮長劍!

  李墨白緩緩走到書台前,面帶微笑朝著爺孫倆腳步不停。

  他龍行虎步好似天子行路。

  長劍隨身走緩緩拔地而起。

  溫叔牙望著那柄劍,乾癟的嘴角皺起一絲死皮。

  「劍名巨闕,赤陽子采嶺南寒鐵打造。寬一尺七寸,長九尺五寸。開鋒五年,回爐兩次,殺九十八人,左刃柄腕微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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