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斷
燕沁看著麵前被撕下來的那張金色的書卷,坐沒坐樣地癱在榻上。
小錦鯉操控著水球在那張書卷上來回的滾動,“怎麽了?不是說帶回來這張紙就能斬斷你們之間的因果嗎?到時候你也不必再因為喜歡他心生苦惱了。”
燕沁掀起眼皮來看了它一眼,“因果是既定的。”
小錦鯉搖搖頭,“聽不明白,你直說唄。”
“很有可能,我求到了一線生機,他麵前就是死路了。”燕沁說。
“啊?”小錦鯉愣住,“這怎麽辦?”
燕沁嗤笑一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管他死活幹什麽。”
“哦,那你就趕緊動手吧。”小錦鯉說。
燕沁伸手將那紙卷進了袖子中,起身離開。
“哎,這麽晚你幹啥去!”小錦鯉在後麵追她。
“別跟來,你看家。”燕沁一指頭將它推了回去。
青離宮清冷如往昔,隻有青予安的寢殿裏還亮著燈火。
燕沁從不喜歡走正門,她盤腿坐在他寢殿對麵的屋頂上,托著腮透過那窗戶看裏麵的人影,青予安在屋子裏麵做什麽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現在他正站在書桌前練字。
燕沁幾乎能想象到他麵無表情寫字的模樣,清俊的側臉在氤氳的燈光下透著股子疏離。
嘁,最沒意思的這麽一個人。
她還是想不明白自己喜歡他哪裏。
當然,她不可能會因為跟他睡了一覺就喜歡上他,事實上那一夜她醉得厲害,隻能記住點片段,大部分都沒記住……
可能是,他喊自己師父的時候看起來很順眼。
燕沁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把為人師表這四個字給糟蹋的不成樣了。
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自己徒弟。
夜風吹得屋簷旁邊的樹梢晃動,樹葉簌簌發出的響聲在靜謐的夜裏格外清晰。
燕沁歎了口氣,捏著手裏那小塊息壤,枕著胳膊仰麵躺在了屋頂,一抬眼就能看見那窗戶裏的身影。
小兔崽子,真他媽欠你們姓蛇的。
“你已經連著去了十天了!”小錦鯉在她身後怒吼:“你到底能不能行了!”
燕沁轉身怒道:“我樂意!”
“那你倒是動手啊。”小錦鯉無可奈何道。
“我……再考慮考慮。”燕沁說。
這天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絲被風吹得四處亂飄,著實惱人。
燕沁趁著夜色又回到了自己的“老位置”,盤腿坐下來,腦子裏亂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要不然就算了吧。
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一個想法。
什麽因果什麽姻緣什麽死卦,都統統閃到一邊去,順其自然發展成什麽結果就算什麽結果。
不管是她死還是青予安死又或者兩個人都死了,都隨便吧。
說起來她隻給自己卜算了一卦,還從沒給青予安算過。
燕沁忽然提起了一絲興致,幹脆就在屋頂上淋著小雨給青予安卜算了一卦。
然後燕沁就得到了她這輩子卜算過的最好的一卦。
燕沁擰眉看著那一卦,羨慕又嫉妒。
這小子是撞了什麽大運了?
犯得著她在這裏替他擔驚受怕!
燕沁深深地感覺自己被欺騙了,掏出那張金色的書卷來就要動手,忽然聽到一道帶著冷意的聲音,“誰在那裏!”
燕沁渾身一僵,在這種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她正準備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趕緊溜,下一秒就看見隻穿著褻衣披著件外衣的青予安站在了自己麵前,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
燕沁左手捏著塊泥巴,右手抓著張皺皺巴巴的金紙,盤著腿毫無形象地坐在屋頂上,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濕,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青予安愣了好一會兒才確定眼前這人是燕沁,幹巴巴道:“師父?”
燕沁嗓子有些發幹,不知為何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她盯著青予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我——”
我什麽?
我路過?鬼才信。
我其實在偷窺你?傻子才會說。而且怎麽聽怎麽變態!
燕沁感覺自己像個智障。
“師父先起來吧。”青予安見她“我”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微微俯身扶住她的胳膊。
燕沁借著他的力道站起來,覺得自己真是麵子裏子都丟盡了,但她還是裝模作樣地露出個高深莫測的表情來,“無事,你去休息吧。”
青予安見她嘴唇都凍得沒了血色,微微蹙眉,將自己披著的外衣伸手給她披上了。
燕沁渾身一僵,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竄入鼻腔,讓她很是無所適從,她勉強穩住心神,想將那衣服拽下來還給他,卻被青予安按住了手。
“師父,我正巧有道符怎麽都畫不對,能幫我看看嗎?”青予安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低沉。
燕沁抿了抿唇,青予安給了他一個台階,下還是不下,這是個問題。
然而青予安似乎根本沒打算讓她選,扶著她,以一種說恭敬也好說親密也成的姿勢從屋頂落了下來。
燕沁心想這小兔崽子越來越放肆了,但還是沒控製住自己,跟他走了進去。
最後一次了。
燕沁想,這小子運道機緣那麽大,斷不會因為她與他斷了因果就受到那麽大的影響。
青離宮的寢殿燈火通明,燕沁走到書桌前問道:“什麽符不會?”
“匿息符。”青予安站在一側,微微垂頭望著她。
燕沁猛地抬起頭,對上他平靜又溫和的目光,有一瞬險些感覺自己這些天的動作都被他發現了,甚至那些不可見人的心思也被一並看清……
但是她在那一瞬間又否定了這個猜測。
他怎麽可能會知道,她那幾道封印那麽牢不可破,便是死他都不可能知道發生過什麽。
那時候的燕沁不懂,真正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匿息符確實比較複雜,燕沁提筆給他畫了一遍,收勢之後道:“下筆要沉,手腕要穩,真正用到的時候瞬息之間便要畫完,對方可不會給你那麽多時間去畫符……”
比如剛才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被這個小混賬逮了個正著。
青予安接過她遞過來的筆,站在一邊畫了一遍,燕沁微微蹙眉,指著一處道:“這裏力道和走向都不對,著力要輕但不能飄……”
青予安又聽她的話畫了一遍,但還是沒畫對。
燕沁有些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奪過筆來又給他演示了一次,不自覺地聲音嚴厲冷肅起來,“再畫一遍。”
燭火劈啪爆了一聲,燕沁猛地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可能過於嚴厲了,正想說些什麽彌補一下,就見青予安乖乖地又畫了一遍。
依舊是錯的。
燕沁那個暴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抓住他的手帶著他在空白的符紙上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畫了個堪稱完美的匿息符,心底的氣還沒消,抬起頭對他怒目而視,“這樣畫明白了嗎!”
兩個人挨得極近,青予安本來是站在她身側,但是方才她氣得直接抓著人家的手畫符,自己幾乎快要貼進青予安的懷裏,青予安聞言微微低頭,目光溫柔又沉靜的望著她,嘴角掛著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燕沁被他這般看得心底一慌,猛地撒開了抓著他的手,驚慌失措地退後了一步,手肘卻不小心碰到了一摞厚厚的紙,那些紙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青予安臉色一變,嘴唇隱隱泛白,眼底閃過一絲驚慌,然而燕沁的驚慌比他隻多不少,沒來得及仔細看那摞紙上畫得都是些什麽,就匆忙轉身,急促道:“我突然想起還有事,先走了。”
青予安沒來得及說什麽,麵前的人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如果當時燕沁能稍微低頭看上一眼,很多事情便不會發生,她跟青予安也不必走到那般無可挽回的地步。
最起碼,他們中間堆砌起來的重重隔閡與阻礙,不至於多到讓人隻看一眼便會心生絕望。
燕沁冒著雨匆忙地走在空曠幽深的宮道裏。
青予安彎下腰,將地上散落的紙一張一張的撿起。
燕沁走了很久,終於像是卸了力氣慢下了腳步,最後倚著冰冷的宮牆,抹了一把臉上冰冷的雨水。
青予安將那一摞紙重新摞好,坐在了椅子上,盯著方才燕沁帶著自己畫好的那張匿息符出神。
終於,醞釀已久的暴雨自天空轟然落下,天地間隻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將所有能藏汙納垢的地方都衝涮的幹幹淨淨。
於是,在那場暴雨之後的某個晴朗的夜晚,燕沁帶了壺酒,躺在雲上看著遠處無盡的星河,等來了自己最後的抉擇。
她伸手去拿酒壺,一隻手輕輕的按住了她。
“我願意下界輪回曆劫。”夜風中,她聽見青予安這樣說。
她看了他半晌,知道所有的話都是虛言,但還是忍不住開口說:“別怕,師父陪著你。”
就好像她纏繞不清糾結難斷卻又無法明言的,埋藏於心底不可告人的感情,隻能用這麽一句有些親昵,實際上卻又毫無用處的話來露出些端倪,隱秘又露骨的向對方訴說出些許連她自己都無法容忍的繾綣來。
青予安認真地端詳著她的側臉,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虛虛的握住了她的一縷發絲在掌心,卻始終沒有握緊,任憑那縷發絲隨風從他之間滑走。
“師父,你在上界等我回來就好。”青予安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決然,就像是他已經在心中作出了什麽決定一樣。
燕沁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忽然想開口阻止他。
然後青予安衝她笑了一下,單純的,沒有任何意味的笑容,卻是燕沁見過的他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那一瞬間燕沁什麽都記不起來了,滿心滿眼隻剩下這麽一個人。
因為等到明天,她跟這個人便再也不會有關聯了。
兩個人坐在雲上,看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星星。
那星星著實沒什麽好看的,再好看看久了也會覺得膩,但是卻因為旁邊坐著的那個人,這漫天星辰卻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
第二天,星辰落下的時候,青予安下界輪回曆劫去了,這一去便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歸來。
燕沁沒去送他,當時她坐在湖邊,在旁邊那條小錦鯉不滿的囉嗦聲裏,拿著手中那卷金色的紙,徹底切斷了她跟青予安的所有聯係,自此無因無果,無姻緣。
那晚漂亮繁盛的極點的星空就像是一道分水嶺,她跟青予安之間所有安寧溫情和尚未挑破的朦朧情意的一切都留在了過去。
再往前,便是沾染上了血色的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