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仙鬼怪齊登場
“你怎麽在這裏。”李秉看到小喇嘛先是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抓腰間兵刃,可一抓之下,才反應過來並沒有佩劍。
兩國現下是敵對狀態,這小喇嘛又是吐蕃皇子,先不說出現在西明寺這樣的皇家寺院是否存有歹心,抓住之後對吐蕃也是一個要挾。
西明寺住持一眼認出李秉,看他反應,連忙伸手擋在小喇嘛和另一人身邊道“世子殿下,這二人乃本寺貴客……”
李秉動手打算已決,目光投向二人“你可知道他們是吐蕃喇嘛,那小子還是吐蕃皇子……”
住持微微頷首“貧僧自然是知道的。這二位都是此次來京商量‘會盟一事’吐蕃使團的使臣,陛下囑咐本寺以禮相待……”
李秉聽完更加震驚“會盟?要議和嗎?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沒有聽說?”
“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小喇嘛一臉不爽“沒有見識,大驚小怪。”
站在小喇嘛身邊那個中年人倒是慈眉善目,眼光掃過李秉三人,便徑直向住持行禮,又道“義善大師,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二位請便……”住持義善大師伸手指向寺廟正門,又看著站在李秉身邊的義淨大師道“這位是我的師弟義淨,他是通譯堂首座。二位明日來抄經,義淨師弟會代貧僧陪同。二位需要什麽經書,或有什麽問題,皆可以問他。他對佛法的見解,尤在我之上。”
大家都聽的出這話的意思,名為陪同,實為監視。你二人雖是大使,但這皇家寺廟也不能任由你們到處亂走。
“謝謝大師。”那中年人一臉尊敬,分別對兩位大師再次行禮,隨即帶著小喇嘛離開院子。
小喇嘛臨走,對著李秉輕蔑一笑,伸出小指“想打架,你還不是對手……”
李秉對挑釁無動於衷,相比之下,他更好奇這個會盟議和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義善隻道“朝堂的事情,貧僧不便置喙,隻是遵從聖命,好好招待二位使臣,滿足其謄抄寺內佛經的要求。這會盟一事,世子殿下去問問身邊的官人,或許會知道的更多。”
李秉麵色一沉,又問道“我知道那小喇嘛是吐蕃皇子,那中年人呢?是這次會盟的正使嗎?”
“阿彌陀佛。那人叫‘尼朗茨旦’,他是原密宗宗主的徒弟之一,老宗主死後,他師兄巴若旺成了新宗主,他就脫離密宗,自立門戶。創下了吐蕃佛家除了密樊兩宗的第三宗——昭宗。講究習武以修身,學佛以養性,和漢傳佛又諸多想通的地方。據貧僧所知,他二位都隻是這次議和使團的隨行人員,並非正副使。”
李秉還想再問,但看義善住持那沉悶的麵色,也知道會盟一事,在這裏是問不出來所以然了,還是得回去問問糜歆叔叔。當下帶著盈瀾兒和芣苡姑娘告辭。
且說出了西明寺,小喇嘛‘格桑玉紮’和昭宗宗主‘尼朗茨旦’兩人就走上了正街,直奔長安官驛。
“剛才那人你認識?”尼朗茨旦先開口。這話不是吐蕃語,反而是中原官話,大概是在街上不想太引人注目。
“在峨邊我被劫,他就是那些人其中之一,武功稀鬆,還喜歡強出頭,是個繡花枕頭。”小喇嘛說起李秉一臉不屑“要不是有人幫,我絕不會輸給他。不過,倒沒想到他是個世子。身在皇家,竟然也不知道吐蕃和大唐準備會盟議和?”
尼朗茨旦性格和順,連說話語氣也十分平和“這也不奇怪,現在兩國打的不可開交,雖然都已經覺得這種沒有好處的戰爭是徒耗國帑,但形勢到了這個地步,即便雙方都想會盟議和,卻沒人敢聲張。若被軍隊知曉會盟一事,一旦議和失敗,士氣勢必要大跌。”
小喇嘛也點頭稱是“那依叔叔看,這次會盟的事情最終能成嗎?”
“我也說不準。尼朗茨旦沉思片刻“眼下吐蕃要同時麵對回紇大唐大食三國兵馬,戰線太長,一時也再攻打不下城池,不能以戰養戰,漸漸要支撐不住了。讚普大人(吐蕃王)所以才希望通過議和的方式,保留在大唐已經攻下的城池,集中力量擊退大食和吐蕃,以及西邊的逐個小國。
反觀大唐,雖然此刻還是不能打贏吐蕃,但是若能再修養幾年,未必就沒有希望。這一代唐皇帝確實是人中奇才,十多年不僅穩住了各個節度使,大唐內部也有複蘇之相。
我若是他,在這個局麵下,也自然會觀望,看吐蕃到底能不能再大食回紇的夾擊下挺過來。若能緩過來,再議和也不遲;若不能則可趁機奪回被攻下的城池,怎樣都穩賺不賠。
你看我們使節團到長安已經四日有餘,大唐朝廷既不說同意會盟,也不反對,隻用藩屬國禮儀招待我們,不討好,不苛待,冷淡處理,便知道其用意,就是一個拖字訣。”
尼朗茨旦長呼出一口氣,又道“呼~!這次議和的事情不好談啊!況且,即便真的同意會盟議和,你父王提的要求,唐皇帝大概也是不會完全同意的。”
“咦?”格桑玉紮這次隻是跟著使節團來大唐玩玩,對於議和內部的事情,並不清楚,問道“你是說,重新厘定國界,將吐蕃已經攻下的城池永久留在吐蕃的事情嗎?莫非唐皇帝議和的時候,還想把這些城池都拿回去不成?”
“不,城池一事,既然打下了,必然不會再交還回去,唐皇帝也不會蠢到來要。這會盟最難的一條,實際是要讓唐皇帝承認吐蕃的地位,不再是藩屬國,而是地位對等的君主國。吐蕃王也不再是王,而是吐蕃皇帝。”
“哼!”格桑玉紮嗤鼻冷哼一聲“還當是什麽事,這有什麽好難的?不就是一個稱謂,一句話就解決了嗎?”
即便是平和如此的尼朗茨旦,說道這樣沉重的話題,麵色也冰冷了下來,搖頭說道
“天下之間,講究名不正,言不順,你知道為什麽即便現在吐蕃國力明顯高於大唐,其他十多個藩國卻依舊向著大唐,除了南詔,沒有一人歸附吐蕃嗎?
民心所向,始於教化。天下臣民都認了大唐這一個宗主,那大唐的軍隊,在他們看來就是正義之師。吐蕃曾經臣服大唐,現在又要和大唐打,就是犯上作亂,是逆黨。這仗還沒打,大唐就贏了一半。
你看大唐一周,室韋靺鞨回紇渤海國窟說部日本蝦夷新羅流球水陸真臘環王國安西九姓胡大小勃律葛邏祿突騎施,這麽多的屬國,即便大唐再弱,除非已經如吐蕃這般強橫,否則縱然有了野心,藩屬國明麵上也要向著大唐,不然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但是如果唐皇帝接受了會盟條件,認吐蕃不是藩屬國而是同樣的君主國,那這天下就變了,一下就出來了兩個皇帝。到時候大唐不僅不會更安定,反而是四麵楚歌。因為人人都會想著既然你已經不是天下正主,那臣服於你,又有何益處?”
“哇!原來如此。”格桑玉紮從未涉足朝堂,對其中的門道全然無知“既然知道他們不會同意,那我們就這麽等著?”
尼朗茨旦嘴角又露出笑容“也不是全然沒有事情可以做啊。從明天起,你不是要跟我去西明寺抄經了嗎?”
“啊!抄經啊……”小喇嘛一臉不情願“藏文就夠難的了,唐文梵文我連字都認不全,怎麽幫你抄?”
尼朗茨旦摸摸小喇嘛的頭“密宗被大唐綠林攻破,武學上的損失有限。但密宗藏經閣被毀,大量佛門典籍的孤本不知所蹤,這才是最遺憾的。相比之下,樊宗隻有些粗淺經文;我的昭宗創建時間又短,除了曾經從密宗帶出來很少一部分典籍,絕大部分先古佛經都是沒有的。
西明寺是漢傳佛中藏書最多的寺廟,又是國定通譯寺,藏書之多,怕是再沒有幾個寺可比。唐皇帝下令讓住持接待我們,這麽好的機會,自然要抓緊時間,能抄多少就抄多少回去,說不定,還能看到當年玄奘大師的親筆譯文。”說到這裏,如此平靜的人,眼中也冒出了炙熱的目光。
他說的正在興頭上,忽然停下腳步,斜眼瞥了身後,但轉瞬就恢複如初,帶著小喇嘛繼續向前。
“是誰啊?還是那兩個人嗎?”小喇嘛也朝著背後望了一眼,但什麽也沒有發現。
看著尼朗茨旦點頭,又道”這兩人也真是鍥而不舍,從邏些城(拉薩)跟到長安,到了自己老巢還要監視嗎?”
“好像不是,總覺得這兩個姑娘不是大唐的人,但是我一時間又想不到還有誰會對我們感興趣。”他正說著,忽然瞧見眼前就是一家書齋,遂道“別管那兩人了,明日抄經要緊,筆墨得多買些,跟我進去看看。”
且說剛才尼朗茨旦微微側目時,他二人背後不遠,一個橙衫姑娘立即拽了拽另一個褐衣人的胳膊,拉他回來,兩人裝模作樣在路邊的小攤挑起首飾來。
橙衫姑娘,兩頰微胖,背後長發齊腰,左右各有一綹長發從那豐腴的抹胸邊垂過,是個可愛人兒。她扯著那褐衣人的袖子,連連嗔道“讓你小心點!小心點!那人武功那麽高,差點被發現了,還好我反應快!”
褐衣人放下剛才假裝拿起來的玉鐲,歪著腦袋,探出脖子再看去格桑玉紮兩人,卻被橙衫姑娘一把抓回來“你還看!”
褐衣人生的細皮嫩肉,油頭粉麵,一身正經文士打扮,小璞頭,書生長衫,手裏還握著一把折扇。
他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清了清嗓子,對著那橙衫姑娘拋個媚眼,裝的粗聲粗氣,一臉驕傲“不可能!我的易容術這!麽!高!超!從邏些城到這裏,一路上換了七八身打扮,他肯定瞧不出來我們是同一批人!”
說著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隻不過那胡子背後卻沒有喉結……
“還好沒有被發現!不然以那人那麽高的功夫,我們肯定打不過!”橙衫姑娘連道“到了長安,我越來越覺得不安心。為防萬一,不然……我們去找龍尊者幫忙吧!”
褐衣人聞言,手握長扇,敲在那姑娘頭上,沒好聲氣說道“你傻啊!找這白羅仙法固然重要,你要是破壞了南四堂的大事,小心左魂使大人讓吃不了兜著走!鳳尊者讓我們好好跟著,我們跟著就是了。其他的一概不要管。”
橙衫姑娘嘟嘟嘴“哦”了一聲,又看褐衣人一手叉在腰間站在他身前,疑惑不解“你幹嘛?”
褐衣人又是一扇敲在頭上“幹嘛!我們今天是扮情侶!你不摻著我!還問幹嘛!能不能開點竅!”
橙衫姑娘委屈之極“哦!”說完又挽著褐衣人,兩人一扭一扭跟在格桑玉紮身後,目送他們進了書齋。
另一邊,李秉從西明寺出來,一直在思慮這會盟議和的事情,連走路都不專心,幾次差點撞在別人的攤位上。
他正想的出奇,遠處傳來一陣緊鑼密鼓。
“‘司空聞’將軍大破吐蕃,回京述職,閑雜人等一律退讓。”一個高頭馬隊,各個身著官府,在長安正街上橫衝直撞,左右行人無不避開。
李秉想事出神,差點迎麵撞上,還是盈瀾兒反應快,一把便將他拉回來。三人隨著人群,站在街邊,看這威武的隊伍招搖過市。
盈瀾兒素日討厭這種不知收斂的顯貴,瞪了一眼為首那人,低聲道“真是有點功勞便要狗仗人勢了。前幾天剛聽到他大破吐蕃的捷報,還覺得他有點本事。現在不好好守在邊關,恁的回長安作甚?”
李秉也一直矚目著這馬上的軍士,自己有印象的人也不少,似乎都是軍中要職。他爹襄王從前在軍營時,不少軍官都來拜見過,所以認得。
他看盈瀾兒生氣,解釋道“自從各個節度使自立之後,皇上一直對擁兵自重這樣的事情很小心。他剛得了勝仗,手裏又有十萬精兵,為了防止他勢力坐大,自然是要被招回來的。說不定陛下已經再重新派人去鎮守邊關了。”
盈瀾兒並不是很懂這些事情,聽李秉說來才恍然大悟“哦?這麽複雜,若是新的將領打不過吐蕃又怎麽辦,總不能放著賢臣不用,讓吐蕃打到長安來吧。”
李秉聞言直搖頭“吐蕃來打,朝廷隻要有人有將,總不至於打到長安來的。但若是‘司空聞’擁兵自重,反戈一擊,未嚐不可能是第二個安祿山,當年他不就是這麽造反的麽?論司空聞現在的兵馬,跟當年安祿山剛造反的時候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抬頭望著那幾十個軍官,忽然看著一人的正臉,陷入沉思。
那人和他對視一眼,好像心虛,連忙扭頭,猛夾馬肚,加速混入隊伍中央,不再看李秉。
“這人好眼熟……想不起來是誰!”李秉看他官服,緋色緞麵,佩金誇帶,是四品將軍的禮製,在這一幹軍士中,算是高位了。
盈瀾兒聽他一說,也抬頭看了那人一眼
“誒!這不是那天在豐州‘俠客行’站在你身邊那人嗎?我們圍追‘肖蠡’之後,他就再沒出現!原來他也是個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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