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柔柔人小胃不小
正所謂,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更何況還是個玉狗窩。
這回了家,才覺得是真的舒服,李秉趴在被窩裏足足賴了半個小時的床才起來。
一水的清秀婢女和童子端了水盆頭油發簪玉佩內外衣衫進來,伺候著主子更衣。別說,這自己動手了半年,忽然間變回有人伺候,還有點不習慣
去了曾經的破布綸巾,改用羊脂白玉簪,發髻也整潔漂亮。
一身深紫對襟半袖袍,緞麵泛著淡淡波光,又用顏色相近的絲線,隱繡著蒼鬆,非近身不可見著繡紋,當真是猶抱琵琶半遮麵。
衣服華貴大方又不失典雅,一身配飾搭配的也爽朗,特別是腰身玉佩,便是魏澤在李秉十六歲成人禮上送的那枚“雙魚漢山玉佩”,李秉時常帶著。這一身行頭可比自己收拾的強太多了。在銅鏡前麵瞅瞅,總算有了幾分人中龍鳳的模樣。
他剛一出門,就瞧著安子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等他。
“這麽冷的天,你也不怕凍著腚!”
安子見他出來,趕忙起身,一連焦急;“秉兒哥,你終於起來了……”
安子的這一身行頭也不錯,因為沒有準備,隻能找了一身李秉兩年前的衣服,好在也將將合身。小璞頭,三青色的碧水長天袍子,黑底方白玉緞帶,連靴子上都有銀線繡紋。腰身上的那枚玉,便是魏澤送給安子的“九環龍鳳佩”。
這玉佩太過貴重招搖,他原本是不想帶的。不過幫他穿衣的童子說“君子佩玉,這是府上規矩”。沒辦法,隻能暫且先佩上。
“喲!”李秉繞著安子轉了一圈“你小子可以啊!不收拾看不出來,這換一身行頭,簡直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說完堆出一連媚笑,輕輕撞了一下他肩膀“鬆家妹子見了你這打扮,還不得追的你到處跑?”
“你就別打趣我了,一早剛醒,兩個姑娘就進了我的房間,要給我梳洗打扮……嚇死我了!”安子一臉不自在。
“哈哈哈哈!”李秉把安子當親兄弟,彩姨吩咐下人的時候,就算不按照王府弟子的規矩,也按照庶子的來一番,這伺候的人肯定是少不了的。
因為提前沒有準備,安子隻能暫住在客廂,等過兩天,就要在李秉的院裏收拾一間正宅出來。
“怎麽樣,他們伺候的還好嗎?”
“我哪敢?長這麽大,我還沒讓姑娘給我穿過衣服。我趕忙就讓他們出去了,這都是我自己穿的。”
安子剛說完,李秉就伸手去拽他的領子,理了一圈“怪不得,我就說這領子怎麽一半翻在外麵……”說完又將安子的腰帶袖口重新理順,忽然反應過來“誒,你今天不是約了鬆家姑娘嗎?怎麽還在這呢?”
“是呀!我這不是想等你起來,給你打個招呼再走嗎。”安子心裏像貓抓一般“結果秉兒哥,你今天也太能睡了……”
“哈哈哈哈,怪我,怪我!”李秉看他心急如焚,心道這少年愛慕之情,發作起來可真是好笑。
“你快去吧。不然有的人要等著急咯!”
安子擺手,一溜煙出門,一路小跑。
冬天晝短夜長,此刻長安的天雖還未亮透,但正街上已滿是車馬駢闐,川流不息。長安西市的熱鬧,遠非尋常城鎮可比。
鬆家在回紇堂口本叫“漢蓮堂”,他們在西市買下的鐵匠鋪子,地段並不好,安子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
一個小門臉鋪子,“回紇漢蓮堂”的金字招牌一看便是新換的。屋裏的陳設都有些舊,五六個兵器架子,陳設了三十來把兵器,小到指虎匕首,大到禪杖闊刀,這貨樣很是齊。
安子剛進了門,還沒問管事的活計,恰好有個相識的鏢師在,認出了安子,就領著他去了後院。
鋪子門臉不大,但這後院才是真正的別有洞天,規劃的整齊,正中放著四個匠台,每一個都配有風箱煉爐鐵砂胚子大水缸。鍛造設施和子午宗沒太大區別,一應俱,而且都是上等用料做工,看得出來是個老鋪子。
院子兩側各放著一個兵器架子,上麵擺著七八件兵器,都是新造的,還沒有開刃。院子的一角,有一個棚子,裏麵散亂的堆起了不少粗礦,大小各異。粗礦旁邊,是精鐵架,上麵都是精煉好的礦錠,可以直接拿來用。
那鏢師領著安子進去之後,說鬆柏柳已經去永達堂談事去了,鬆柔柔剛起不久,這就去叫,讓他在院子裏稍等。
時辰還早,院子裏本也沒有別人,忽的一個老活計從房裏出來,一看院子裏有別人,先瞪了一眼安子,然後又徑直走到一個匠台前麵,點了爐子,拉了風箱。
那老夥計是個獨眼,一眼上蓋著黑皮眼罩,麵無表情,也不招呼安子,隻忙自己的活計。
煉爐一開,院裏溫度驟升,即便是寒冬臘月,也覺得有些太熾熱,老夥計從台上拿起一塊黑色水牛皮的褂子,擋在胸前。
安子站在院子裏有些尷尬,就去了那礦石的棚子裏瞅瞅,這大部分的礦石,他倒是都在子午宗見過了烏山鐵三紋銅堇青石白榴石紫霞鐵,拉拉雜雜一大推,常用的礦很是齊。
扭頭再看那些精煉的礦錠,看了少一半,他搖頭,心道這精煉的礦石也太差了些,我要是隻精煉成這樣,說不得就要被公羊師父大罵一頓。怪不得會被買下來,這樣打出來的兵器,恐怕連五品都到不了。
說話間,那獨眼老夥計也進了棚子裏,和安子對視一眼,隨手從架子上劃拉了七塊鐵錠到懷裏之後,轉身離開,依舊麵色冷淡。
安子知道他要鑄劍了,也跟著出去,看著那台子上備好的模具,這人要打的是一個大長刀的刀頭。
爐火的溫度正高,這獨眼夥計又猛的拉了兩下風箱,便把剛才的精礦錠悉數投了進去。
“誒!”那人剛一動手,安子下意識便叫住他。
那老夥子斜眼瞪了他一下“幹嘛!”這聲音低沉,很不友善。
“你剛才拿的五塊是‘烏山鐵’的精礦,另外兩塊,一塊是‘白榴石’,一塊是‘白岡銅’,雖然顏色一樣,但是……你是不是弄錯了……”
按照子午宗的理論,這鍛造一道,礦石要提煉的越精純越好。這夥計原本用的礦錠就不純,再把三種礦混在一起,尤其兩種是鐵,一種是銅,更是不對,這一路鐵水就算毀了。
獨眼夥計看著他,一手拉著風箱,怒道“是你打鐵,還是我打鐵!要不你來”
“不了,不了!”安子被凶了一句,再不敢說話,悻悻的走到一邊。好歹,這鬆柔柔總算是出來了。
一手輕輕拂開門口珠簾,又是那明眸皓齒,天真爛漫的容顏。
安子見她,心髒忽然抽動一下,被驚豔的說不出話來。
鬆柔柔也換了一身衣裳,清水短襦,朱紅長裙,深黑腰帶,鬆紋香囊。鳳尾步搖金釵穿在高髻上,一顰一步,都是招搖。
“你今天好漂亮啊!”
“哼!”鬆柔柔嘟嘟小嘴“我之前就不漂亮嗎?”
“不是不是,都漂亮,不過今天更漂亮。”
“哈哈哈~!不用你說,我知道的!”鬆柔柔菀兒一笑,露出兩個淺淺酒窩。
兩人都是初次到長安,相約要好好光光。帶著獵奇的心情,逛了一早上都不覺得累。
可能是生在商賈之家,鬆柔柔也是個奇女子,尋常的布匹首飾鋪子,一個都不去。反倒是什麽布偶,木雕的玩具買了一堆。
“誒,上好的曹婆婆肉餅!一文一個,不好吃,不要錢。”
鬆柔柔站在攤邊嗅了兩下這股肉香,眼巴巴的看著那老婆婆把鮮嫩多/汁的肉餅從鍋裏撈出來,猛咽下了口水。
安子心領神會,一手把布偶夾在腰夾,一手掏了錢,買了肉餅。正要遞給她,卻看柔柔兩手已經塞得滿滿當當左手懷裏摟著一包糖炒栗子,握著一串糖葫蘆外加一串糖人,糖葫蘆少了三顆山楂,糖人蝴蝶也沒了翅膀;右手捏著荷葉,裏麵黃綠相間的八寶鏡糕被吃掉了一半。
柔柔盯著肉餅,“啊”一聲張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安子,等他來喂。
這長安正街上,安子還略有些害羞,除了自己心跳的聲響什麽也聽不見,端走兩步到她跟前,握著草紙,把肉餅喂到她嘴邊。
柔柔倒是毫不客氣,聞著肉香便是一大口。
“嗚~!呼~!”剛咬開肉餅,鮮嫩滾燙的肉汁濺出來,滿嘴亂竄。柔柔張著嘴呼著熱氣,眼睛瞪的老大瞅著安子,兩手上下撲騰,連連跺腳。
安子見柔柔被燙到,忙伸手接到她嘴邊“吐出來,快吐出來!”
柔柔仰麵朝天,呼出一大口熱氣。喉嚨鼓動,“咕~!”肉餅連嚼也沒嚼,囫圇吞了下去。
“呼~!啊!好燙好燙!……不過,真好吃!在賣兩個帶回去吧!”
安子本想說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道“你可真能吃,這半天時間比我一天吃的東西都多。你這肚子是怎麽長的?”
柔柔左手往前挪了挪,伸出糖炒栗子的口袋,示意安子把肉餅放在栗子上麵“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當然要吃個夠本。”剛說到一半,她忽的又跺起腳來,用右胳膊肘指著前麵的牌匾
“哇!冰化齋,冰化齋!他們家的八寶糖水銀耳特別特別好吃,夏天時候哥哥給我帶過一份,那味道……哇,實在太美妙。”說罷,也不管安子,三兩步蹦著跳著就進了大門。
一陣風卷殘雲,安子親眼目睹了柔柔吞下半份棗泥糕半個蓮蓉包一小碟糖蒜一小碟艾葉花生碎一小碟水晶豬皮凍,之後又把一碗糖八寶銀耳舔的一滴不剩。
安子看她意猶未盡,便把自己那碗也推到他麵前。柔柔看了看桌上,揉了揉肚子“啊,好飽,實在吃不下了。這些就留著吧,一會帶走,回家慢慢吃!”
半拳撐著腦袋,安子瞅著鬆柔柔,麵帶微笑“看你吃東西真開心,就算什麽都沒吃,也覺得很飽。”
柔柔那手絹擦了擦嘴角的糖汁,傻笑一聲“沒聽過有個詞叫做秀色可餐麽,說的就是我啦!”
望著她滿足的樣子,安子也很開心,看著她眼睛,笑瞠一句“真沒羞!”忽然之間,腦袋一熱,又冒出一句話來“柔柔,你有沒有想過你未來要嫁給什麽樣的人?”
鬆柔柔也倚在桌子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我挑的。”說完又撐著頭,望著窗外“但如果要我說呢,我很想以後的生活是白天他出門去忙他的事業,我在家裏做女紅等他回家,晚上一家人圍著桌子快快樂樂的吃飯。有閑暇了就去山上看看雲彩,一起騎著馬漫步在河邊……我不希望他有多偉大,我隻希望我的生活又簡單,又快樂。你說這樣是不是很好。”
安子低嗯一聲。“他忙他的事業……那我的事業是什麽呢?”他撐著腦袋,忽然發現,僅僅是這麽簡單的要求,自己居然都沒辦法滿足,總不能靠著妙手空空養柔柔一輩子吧。他從來沒有考慮過未來,此刻也不得不禁思索起人生來。
回去的一路上,安子都有些魂不守舍,一路上一言不發,直到走回鐵匠鋪門口,柔柔跟他說謝謝,他才反應過來。
安子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想送給柔柔一個東西,便從解下魏澤送他的玉佩,遞到柔柔麵前“柔柔,我一直想送你點什麽,但除了這個,我再沒什麽好東西了。這本來是別人送我的,我把它轉送給你吧。”
柔柔瞥一眼那玉佩,隻瞧著那溫潤的顏色,便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這塊玉一看就是很名貴的,我不能要。”
安子也不管她拒絕,幫她係上“我能給你的隻有這些啦,我當你是朋友的,別拒絕了!快回去吧。”
柔柔強不過他,手裏又捏著一大把吃的,鬆不開,隻得說了謝謝收下。安子把她送回後院,依依話別,瞧著她回了房間,才轉身離開。
這剛一回頭,又瞥見了那兵器架子上的一把長刀,便是那瞎眼老夥計今天所做。那刀頭銀光閃閃,即便沒有開刃,一看便知這武器有四品以上。
按那人的礦石純度,七品恐怕都不得,怎麽又得了四品?
安子搖頭,心中詫異,卻也並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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