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 塞北蕭風 廿二章 冷麵閻羅藥學負
另一邊,甘棠院內。
“安子?安子?”李秉從床上醒來:“外麵好吵。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藥毒之爭還沒結束嗎?”
安子不在屋內,聽著李秉喊喊話,才從外麵敢來,端著一碗湯水:“秉兒哥,你醒啦?怎麽樣好一點沒有。”
放下湯藥,他扶李秉坐起來:“還沒結束呢。剛才芣苡姑娘來這裏,接了清語姐姐過去幫忙,你說清語姐姐能幫什麽忙?瀾兒姐姐也跟著去了。她給你熬的‘醒神湯’熬到一半,讓我幫忙看著火。才做好,還熱著呢,秉兒哥要不要嚐嚐。”
“先不喝了,我胸口憋的難受。”李秉臉色紅潤,像吃醉了酒一般,不是很清醒,捶了捶自己胸口道:“躺在床上一天不動,憋的渾身難受。我出去走走。”
安子應了一聲,攙著李秉下床:“外麵還冷,秉兒哥先把皮褂子穿上吧。”他幫著整了整李秉的素白內襟,理到腰間,察覺出一絲異樣,連忙將衣服敞開:“天呐!怎麽會這樣。那兩條線又出來了!”
這正是李秉先前發狂時肚臍出引出的兩條殷紅血管:一條向下延伸至右腳,向上延伸至腦部,另一條從肚臍向上一直延伸至右手。
“這……這不是都治好了嗎?怎麽又出來了?”安子頓時慌了神,再看李秉,也是極不舒服,滿臉憋的通紅,意識也不很清醒:“秉兒哥,秉兒哥!你沒事吧!”
李秉不答話,渾身脹的難受,一掌推開安子,失了重心,又倒在桌上:“好難受,好難受啊!”他撩開自己的衣服,對著自己胸口腹部抓去,極為用力,每一指都在皮膚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安子被嚇個夠嗆,也不管李秉在抗拒,將李秉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頭:“秉兒哥,你忍一忍。我這就帶你去找傅掌門。他能救你的。秉兒哥,你堅持住!他能救你的。”
絕境之中,安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和勇氣,半背半扛著比自己重不少的李秉,從“甘棠院”一點一點挪去“正院”。
他心裏著急,卻又無計可施,一滴淚光到了眼眶,落入土裏,轉而又消失不見。比起哭,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院之中,蕭何才站在中堂:“這世界上最毒的東西,自然是人心了!”
說完蕭何才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瓶子。這瓶子沒有塞子,他將瓶口朝地,倒了倒,卻什麽也沒有出來,隨手將瓶子仍在地上。
接著他又說道:“羌族的眾多分支之中,有一支喚作‘黨項羌’,黨項羌有一個秘傳迷藥,叫做‘悲酥清風’,算的上是我‘毒派’中上等的好東西了。無色無味,無影無形。毒性輕微,發作很慢,幾乎讓人無從察覺。中毒半個時辰後,內息漸漸麻痹。一個時辰後,再也使不出半點內功。兩個時辰下去,中者渾身發麻,雖然意識清醒,但難以言語,隻能任人擺布。怎麽樣,這東西是不是很厲害啊。”
說完他將瓶子扔在地上:“不過這毒藥最厲害的,卻是另一點。這‘悲酥清風’,沒有解藥!就算你五派人在醫道上造詣再高,今日也配不出解藥來。”
他瞟了一眼鄭掌門:“鄭大掌門,你不要試了。從岑掌門專心鬥針的時候,我就已經放毒了。任你內功再強,這一個時辰過去,你的內功早就沒了。”
鄭掌門越聽越氣,更有些害怕。如果真如這蕭何才所言,可是大大不妙。雖然場上終究是“藥學派”的人多,但是若沒了內功,等毒學派明搶起來,未必能攔得住。
他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還好,雖然沒了武功,可行動還算自如,一會動起手來,先製服了蕭何才再說。
這舉動蕭何才自然看在眼裏,可他也不並不著急:“鄭掌門,不要白費力氣了。我壓根都沒有打算動手。我已經說了,這悲酥清風無藥可解,我們自然也是身中其毒。今天藥學五大派的精英都在堂上,而你知道為什麽,隻有我們卻四派在這麽?”
這話不用說清楚,岑孤柔幾人心中都是驚恐萬分。毒學派一脈中,以武功見長的“極樂殿”沒有人來,自然是要等所有人都中毒了,要把這千花杏坊裏的藥學一脈一網打盡。
原來,這整個“藥毒之爭”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巨大的局。蕭何才的目的,從來不是比個高低。
“轟!”
守門的弟子連同門板,都被踢飛。一個黑臉鷹鉤鼻男人帶著一隊人馬闖入千花杏坊。
“姓鄭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這人正是“襄平·極樂殿”的掌門,人稱“冷麵閻羅·鄒元興”。他殺人狠辣,手法歹毒才拿了這個封號。其武器奇特,是一對一臂長的精鐵短棍,棍的兩端,收的尖銳鋒利,專門用來點人死穴。
這剛進門的一隊人馬也是駁雜不齊,看似並不都是青苗一脈的人馬。
青苗一脈,不擅長武功,所用的武器,大多都是極易攜帶的——匕首、銀針、短刀、袖箭一類。可看這一隊來勢洶洶的人馬,大刀闊斧、銅錘鐵拐,凶神惡煞,哪裏有半點行醫人的慈麵,正是“西四堂”的幫手。
鄒元興轉瞬已經到了堂上,淩空一腳,越過毒學派弟子,到了場中。不知道有多少深仇大恨,他手中的短棍,竟然點向鄭掌門胸口死穴“膻中穴”。
鄭掌門反應極快,一掌打偏鄒元興的攻勢,另一掌借勢攻向其氣海穴。
鄒元興借著這力道,再次躍起,落入藥學派眾弟子中,雙棍揮舞,左棍插入一位男弟子頸部“人迎穴”,棍子沒入身體一寸有餘,他不將棍子拔出,反而是用力道將那人整個脖子的一半削開。皮開肉綻,鮮血濺了一圈,中招那人還不急喊一聲,雙手握著自己的脖子就癱軟了下去。
鄒元興左棍殺人,右棍也沒有停下。對著另一個弟子當頭一棒,正是打在頭頂死穴“百會穴”。一聲悶響過後,那弟子隻是呆呆的立在場中,神情呆滯,進而雙目布滿血絲,滴血出來後,才倒地身亡。
人的死穴受傷,多數隻是會對人造成極大的損傷,並不一定會頃刻斃命。可這鄒元興出手太過狠辣,動手就是致命的殺招,一上來就結果了兩個弟子的性命。
他還要繼續,卻被旁邊一人一劍擋開。
這人正是薑崇景,他一早就在場上,現在雖然沒了內功,但是外家功夫還在。蜀風商會的家學他學了七八成,又身兼數個其他流派的招式,也是個高手。
盈瀾兒也想上去助拳,可是清語還在場上,隻能盡量護她的周全,不敢擅動。
“颯!颯!颯!”一連三招,又快又狠,薑崇景疾風所指,逼得鄒元興步步退讓。這正是蜀風商會的高深劍法。薑崇景原本就是法家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劍法了得。論武功路數精妙,難道法家還能輸了青苗一脈?
既然已經動了殺機,場下立刻變得混亂起來。兩邊弟子打成一團,都是搏命的殺招。原本還算平靜的正院,吵鬧聲,殺伐聲不絕於耳。紅色的血液,白色的腦漿,青黃的膽汁胃液濺的廊下到處都是。
一條貫穿整個千花杏坊的溫泉溪流,隻是頃刻間就被染的鮮紅。這紅色順著溪流,匯入千花杏坊外的“月亮湖”中,在碧藍的湖水中勾勒出道道紅色波紋,就像墨水在清水中暈開一般。
場上形勢大變,鄭掌門從腰帶中抽出一柄如玉如冰的軟劍來,正是靈樞派曆代掌門相傳的寶劍“冰片靈劍”。他正想幫薑崇景先收拾了鄒元興,卻又被一對短鉞攔了下來。
這正是蕭何才的身手。還不等鄭掌門和蕭何才拆招,五龍神島的老頭子郭島主對著他背後又是兩計冷拳。鄭掌門以一敵二,眼看落了下風,一把“十齒鐵折扇”逼開圍攻自己的幾名弟子,轉而來到鄭掌門身邊,替他擋開郭島主的偷襲。這人正是“六微明堂”掌門傅泰和。
四人纏鬥在一起,場上人多,就連這幾名掌門也是身陷亂戰之中,不能自已。岑孤柔、藥王殿和暖醫閣的女掌門,三人都是弱質女流,會些內家功夫,拳腳功夫尚且比不過普通武夫,更不說和這些練家子對招,隻能被幾個靈樞派弟子護著往人群外退。
岑孤柔從袖中取出一個碧綠竹節,對著天空打開機關,一發響箭飛入空中,嘭的炸開,將藏於其中的另一節響箭炸的更高。
“嘭!”第二支響箭在百丈高的地方炸開,化成漫天黑煙,在這青天白日之下,格外顯眼。這正是千花杏坊的求救信號。
雞鹿州是大唐和回紇交界的地方,在此落腳的門派也不算少,少不了相互扶持。更何況有千花杏坊廣結善緣,雞鹿州的百姓和官府也落了不少好處,得了這求救信號,勢必是要來救援的。
且說安子扶著李秉,踉踉蹌蹌從甘棠院出來,路程還不到一半,就聽見正院裏麵已經傳來廝殺聲。李秉昏昏沉沉,半途醒來:“前麵……是什麽聲音?”
安子也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事,想著昨夜李秉發狂的慘狀,他腦海中隻一個念頭:不論前麵是刀山火海,要找到傅泰和,秉兒哥才有的救。
“秉兒哥,你堅持住,就到了!”
安子越走越急,可羸弱的他背著比自己重不少的李秉,又能快到哪去。從甘棠院到正院,路程不近,他背著李秉早已力竭,雙腿一軟,整個人連著李秉栽倒在路上。胳膊被粗糙的路沿石擦出一大片皮膚。
他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李秉,麵色比剛才又深了三分,人也昏迷不醒,此刻哪裏還管的了疼。抱起李秉,連拖帶拽,往正院衝去。
且說正院裏拚的你死我活,滿園的青花綠樹早已經被鮮血染成紅色,假山汀步,更是像被塗了一層朱砂紅漆一般,亭台樓閣裏,無不是藥毒兩派弟子的屍身殘肢。十來個極樂殿弟子往前正院後門一守,哪裏有人闖的出去,這偌大的花園,頃刻間化成人間地獄!
鄭掌門和傅泰和與敵人打鬥良久,漸漸已覺體力不支,往日鄭掌門練劍三五個時辰尚且還有餘力,如今隻打了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已經感覺疲乏?他心中一驚,怕是那“悲酥清風”的毒性已經發作了,先前封了內息,現在連體力都受了影響。
看一眼場上局勢,現在雖說是打的難舍難分,可時間再久些,這些身上中毒的藥學派弟子恐怕就要精疲力竭,但是那新到的極樂殿門人,就要形成圍殺的局麵。
“速戰速決!”鄭掌門大喝一聲,忽然變招,發了狂一般直攻郭島主麵門。郭島主一記老拳攻向鄭掌門胸口,原本想逼著他躲開,誰料鄭掌門不躲不閃,硬扛了這一拳。
“噗!”鄭掌門一口鮮血噴在郭島主的臉上,左手卻死死抓住他的右拳,右手縱劍,刺入郭島主的後背。
“呲!”一道鮮血從心房飆出,郭島主身子就這麽癱軟了下去。
以傷換命!我鄭某人不虧!
蕭何才也覺得體力不支,估摸著藥效要發作,看見鄭掌門發狂,隻得且戰且退。
且說安子終於到了正院,可極樂殿弟子守著門口,他如何進得去。兩個弟子看見有人從別的院子裏出來,剃刀便向安子砍去。
安子才明白這正院真的生了天大的變故。一刀砍來,他忙把李秉推開,自己閃身躲向另外一邊。這刀鋒剛過,一雙銅鐧又襲了過來。
“轟!”一鐧敲在安子後背,力道將他帶出三五丈遠去。安子伏在地上,疼的已經起不了身。說時遲,這剛剛躲過的刀鋒已經追了過來,眼看他就要來個手起刀落,人頭滾地的下場。
“嘭!”一記鐵拳轟在那刀客太陽穴上,幾乎將他半個腦袋都打的陷了進去。那刀客看著自己白色的腦漿緩緩流在身上,剛要說話,身子已經倒下。
這出手的自然是李秉。他原本昏著,被安子一掌推開後,撞在旁邊假山上,反而被疼醒。眼見安子遇險,頓時又多了三分精神。這一拳剛出手,他頓時覺得體內真氣翻騰,五髒六腑都被擾的難受至極,竟然噴出一口鮮血。
持鐧的弟子看見同伴喪命,又見李秉嘔血,隻道他受了內傷,提鐧便砍。
李秉原本還在難受中,腦袋昏昏沉沉,忽然見這麽個人朝自己攻來,也不及多想,拎起那人的大刀,用力揮了出去。
大刀脫手,像飛鏢一般,在空中囫圇轉了兩個圈,劃一道直線,竟直直劈在那弟子的頭頂。刀刃鋒利,李秉現下又是無窮的力氣,這刀竟然將那弟子脖子以上劈成兩爿,連刀也被卡在胸腔。
這兩招出手,李秉又嘔出一口血,卻莫名覺出半分暢快來。體內澎湃的真氣趨勢著自己的肌肉迸發出無窮的力量,這用力揮舞起來,才覺舒服。他大喝一聲,撿起落在地上的一對銅鐧,用盡力氣對著眼前的這具屍身砸去。
這銅鐧身長四尺,身無節,端無尖,體成棱形,四麵凹陷,正是最常見的“四麵鐧”,是鈍器,比劍重了不少,此刻正好趁手。
腦漿迸裂!血肉橫飛!李秉將這無窮的力氣使出來,看著滿地肉漿,屍骨無存,才覺得爽快。
安子倒在地上,看著眼前這人背影,哪裏還有李秉往日半點的樣子。
“秉兒哥?你還好吧?”安子忍著劇痛爬起來,卻見李秉回頭看他,全身皮膚已經鮮紅,那兩道殷紅的血管更是明顯。
李秉沒有轉身,隻是回頭瞟了安子一樣。
那是一雙血紅、冰冷、泛著幽光的恐怖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