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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郎君魯莽

  武懷表說的並沒有錯,這些人的行為雖然可惡,但確實沒有觸犯律法。起碼表麵上是這樣的。


  賭坊妓館合法經營,奴役妾室自由買賣,賤口人家沒有任何政治權利。


  在崇雄尚武的時代,拳頭大就是道理,坊市間的各種陰暗霸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但民不舉官自然不會究。


  何況底層百姓也沒有打官司的能力。


  百分之九十的人目不識丁,平日裏也隻能維持著基本生計,你叫他們怎麽做?上街遊行嗎?

  而且說句實話,官府也管不過來,一縣之地不過縣尉一人,吏員數個,衙役若幹,隻要不是出人命的事情,哪裏有時間關注?

  不良人也隻是針對刑事案件的緝拿偵破,人員也不多,一縣十數人而已。


  再加上信息不暢,交通不便等等因素。


  一國之都的長安都避免不了坊市間的種種惡行,民間的樣子可想而知。


  別信影視劇,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連吏都算不上的裏正坊正已經是他們的天了,根本見不到縣令,更不可能隨意去告狀打官司。


  甚至保正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唐代官製,流內九品(員內)為官,流外九等(員外)為吏,吏下還有役,役下為不入流。


  坊正裏正保正這些在底層百姓眼中的大人物,都屬於不入流。就是有工資沒福利沒編製。而民間負責律法的鄉耆族老地位和保正相當。


  你能指望著這些人做出什麽成績?魚肉是肯定的,不為非做歹就算是好人了。


  “這位貴人,若是玩樂盡可入內,若是無事便請離開,莫要妨礙我等做事。”


  那個一臉橫肉的賭肆人員衝張軍拱了拱手,但嘴裏一點也沒客氣。想玩就進來玩,不玩就趕緊滾,不要在這礙事。


  張軍就站在仆地女子身邊,瓦肆鴇母不敢近前,那賭鬼也是畏畏縮縮,確實有點耽誤人家辦事了。


  “你等所做何事?”


  “此獠多日來欠下五緡餘,有文書為證。某代坊主催收在此,郎君可有非議?”


  “此女籌錢幾何?”張軍扭頭問那個鴇母。鴇母,就是假母的意思,也就是老鴇子。


  官妓有官方稱呼,民間瓦肆不敢效仿。


  而且唐代雖然不禁妓,但管理還是比較嚴格的,並不是想幹就能幹。


  但是按律法可以女隨母儀。也就是女兒可以隨著媽媽入行,於是就有了這種假母的形式。


  坊中的女人就假托鴇母的姓氏,以姐兄姐弟相稱。也就是用老鴇的姓氏起個藝名,相互以姐妹相稱。


  一般都是到了年紀的官妓被發放後,帶著‘女兒’操持舊業以為謀生。


  這些官妓雖然是樂籍(奴籍的一種),但是多年從業,恩客人脈相當豐富,往往在低下層中也是一號人物,豢養仆丁雜役,是一方勢力。


  “回郎君,其夫欲以十緡發賣,奴卻以為多了。”


  “你以為多少合適?”張軍低頭看著那女子,頭發披散看不到臉,這會兒已經不在哀嚎,背影看著有些纖小。


  “貴人,賤奴隻要七緡,便由貴人得去吧。家子雖十八,未曾生育,姿色尚存。”那賭徒給張軍施了個深禮,央求張軍出錢買下女子。


  想來,瓦肆鴇母給的錢太少,不夠他還債。


  大唐的奴隸買賣,除了昆侖奴因為被貴人所喜成為攀比之物而價格奇高以外,普通奴隸的價錢並不貴。


  如果是壯男還好,能勞動,價格稍高些,纖弱女子還沒有一頭驢值錢。


  當然,這裏也有例外,比如長的特別好看,或者有什麽才藝的,那個單講,屬於個例。


  出門帶兩個昆侖奴在唐代就相當於渾身愛馬仕香奈兒,是奢侈品,這是頂級人家才有的標配,一般貴族有錢都買不到,隻好戴高仿,也就是東南亞奴隸。


  那賭坊的大漢抬腳就把這個賭徒踹倒在地,衝張軍拱了拱手:“貴人莫聽此獠胡謅,已經十娘講得價錢,隻待錢貨易訖。”


  我們這邊已經講好了價格馬上就要交易了。


  張軍看了看他:“可有文書?”


  “還未曾得及。”


  “即無文書,某如何講不得?”


  那大漢盯了張軍幾眼:“貴人,即以講和,還請貴人莫要攪弄是非才是。”


  這就有點威脅的意思了。看來這賭坊的老板不一般,一個下人都敢在大街上這麽和張軍講話。


  張軍雖然穿著常袍裘衣,但氣勢在那裏,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何況身後還跟著十幾個護衛。


  隻能說明,他心裏有所倚仗,根本不怕。


  這也正常,雖然大唐開明,商業茂盛,但能開賭坊瓦肆還能站住腳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你如何欠他五緡餘?”張軍看了看這個大漢,沒理他,低頭問那個賭徒。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隨時能拿出五緡錢賭博的人家。


  安史以後整個北方物價上漲,關中又有蝗災旱情,今年一度達到了鬥米千錢。也就是一緡一鬥。但這是指地方上。


  長安和鳳翔因為是都京,有官倉抑價,這會兒鬥米已經回落到三百錢。五緡餘,至少能買十八鬥米。


  而且現在藩鎮削革水運通暢,米價還會繼續回落。


  唐代民間還保留著以物易物的商業手段,米和布都是硬通貨,所以米價布價可以用來衡量購買力。


  所以五緡雖然不多,但真的也不能算小錢了,差不多相當於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


  這時候的貧富差距比較大,都不說官員,即使是雜役,每個月也有兩三緡的固定工資收入,但普通百姓的年收入也就是在五到七緡左右。


  “貴人,賤奴未曾欠下五緡,賤奴,”賭徒掙紮著跪坐起來想申辯。


  “狗鼠輩何來膽氣?”那大漢又是一腳踹在賭徒背上:“文書在此,莫不是某欺詐爾不成?”


  “郎君。”仆在地上的女人看賭徒挨打,喚了一聲。估計方才她是挨的狠了,此時卻是動彈不得。


  “取紙筆來。”張軍扭頭向武懷表要紙筆。


  武懷表掏出紙筆,張軍指了指那個賭徒:“讓他寫。”


  “寫什麽?”武懷表沒懂。


  “隨意,寫些詩詞也可,寫書經也可。”


  “貴人,此是何意?莫不是以為某等欺詐?”大漢眯了眯眼睛,瞪向張軍。


  武懷表把紙筆遞到賭徒麵前:“來,我家郎君要你書寫,隨意寫來便是。”


  “貴人,賤奴識不得字。”賭徒看了看紙筆,抬頭看向張軍。他不識字兒。


  “識不得字,如何立得文書?”張軍看向大漢。


  “有手押在此,還能作假麽?貴人莫不是刻意來生事?”


  “這賭肆,與你家瓦肆,可是同屬一人?”張軍問那個鴇母。


  “與你何幹?貴人,若是無事,還是請便吧,否則莫怪某粗魯。”那大漢往前踏了兩步,緊緊的盯著張軍。


  “你在威脅某?”


  “貴人說是,那便是。”


  “懷表。”


  “在。”


  “斬了。”


  “爾等可敢。”大漢大喝了一聲,伸手就去腰間摸刀。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麽人。


  在市井之間他或許還算武勇,手中闊刀也給他闖出來赫赫名氣,但在正規軍士麵前就不太夠看。


  這可不是街巷之間爭霸的傷人手段。


  論起來殺人,這些街頭霸王哪裏是專業人士的對手。


  主要是意外。大唐不禁刀劍,但禁止在公共場所械鬥,你可以出城找個林子隨便互砍,但在城市鬧巷不行。


  持刃械鬥,哪怕你就是抽出來沒用,那也是一百板子。基本上人就沒了。處罰相當重。


  其實雖然不禁,但民間佩刀劍的人也不多。


  刀劍不是人人都能佩得起的,雖然這會兒不像漢代一把刀能換一頭牛,但價格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所以民間基本上都是木棍棒子,或者紮槍這種用鐵量少的武器。弓箭也貴。


  沒有什麽大戰三百回合,也就是十幾秒,一顆鬥大的人頭就落了地。


  大漢有點死不瞑目,他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敢在鬧市動刀,還真敢殺人。


  “怎麽敢?”鴇母替這漢子喊了出來。“速去報官。”這女人也是個冷靜的。


  “封了,裏麵人員全部帶回詢問。”


  “諾。”武懷表拎著滴血的橫刀應了一聲,看向張軍:“郎君,是賭檔吧?”


  “瓦肆一同,人都帶回去。”


  “客人呢?”


  “哪裏這麽多廢話?客人不是人麽?”


  “嘿嘿。”武懷表賤笑了一聲,帶著軍士去封堵抓人。


  “你起來罷,某為你做主。”張軍看了看已經爬起來坐在那發呆的女子。


  “貴人,此事非賤奴本意,賤奴也是被逼。”


  那賭徒翻身跪到張軍麵前,也不顧那漢子的血染紅了他的衣服:“若是貴人有意,賤奴,賤奴不要錢。”


  這是把張軍當做當街搶女人的了。


  幾句話的時間,遠處一陣騷亂,胡哨大作,巡街軍士衝了過來。反應到是挺快的。


  張軍點了點頭,這點比較滿意。


  “強人在哪裏?”“郎君。”


  “嗯,封堵賭檔瓦肆,不得放走一人。”


  帶隊的班長愣了一下,馬上反應了過來,一揮手,帶著軍士衝了過去。


  十幾分鍾的時間,過來了三個小隊,又過了大概十幾分鍾,值日軍曹到達,帶著三個小隊。不管在哪裏,殺人都是大案。尤其這種當街殺人。


  賭檔瓦肆裏沒有什麽抵抗,或者哪個尊貴的客人吵罵。這種地方就不存在尊貴客人。別信影視。


  又過了一會兒,兩間店鋪裏的人都集中到了大廳,軍士開始搜查。李應右到了。


  “郎君,這是為何?”


  鳳翔是軍管,治安這一塊是李應右和張良負責,劉承旨那邊管不到。


  “此人持械威脅郎君。”武懷表指了指那個大漢的屍體。


  李應右皺了皺眉,看了看已被拉到一邊的賭徒夫婦:“因為何事?”


  “五哥,”張軍負手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雲朵:“賭肆設計可有律法相管?瓦肆買賣人婦,可有律法監管?”


  李應右搖了搖頭,看了看張軍:“郎君,此事並無先例。但此檔均有備案在衙,郎君魯莽了。”


  人家是合法經營,在法律允許的框架內奉行買賣,這又殺人又封館的,即使張軍是府牧,節度使也不行。


  老百姓是沒有辦法,但是這種生意背後怎麽可能是普通人?


  即使不能明告,你當那些遍布各地的禦史監察是擺設?都不用等到明天,這事兒就保證會擺到李適的辦公桌上。


  唐代可沒有什麽不能越級上告的說法,也不會因為你是使相就沒有人敢告你。


  隻要抓到實據,一個五品禦史就敢盯著一品宰相告到地老天荒,而且絕對能把你告倒,還不會影響他自己的仕途。


  哦不對,有影響,會升官。


  “無妨。”張軍搖了搖頭,走到那賭徒麵前:“平日以何營生?”


  “回貴人,賤奴家中以餅鋪為生。”


  “收益可行?”


  “尚可。”


  “可夠你廝賭?”


  “……貴人,賤奴平時並不好賭,那日隻是醉了,一時狂妄中了圈套。”


  “便來販妻?”


  “貴人,此女非賤奴之妻,乃妾室。”


  “可有恩情?”


  “……有是有的,隻是賤奴被逼,實在沒有辦法,除非變賣家產,但以後便不可為繼了。”


  “嗬嗬,”張軍笑了一下:“頭腦如些清晰,卻來廝賭。”


  “隻是尋常玩弄,賤奴並不豪賭,此次果然是中了圈套。”


  “大娘子,你委身他多久了?”張軍又去問那個女人。


  “三,三歲有餘,近四歲了。”


  “四歲?可有生養?”


  “有。”


  “莫要在貴人麵前胡說。”賭徒曆聲喝斥,嚇的女人一激林,深深的垂下頭,身體微微發抖。


  張軍扭頭看了看賭徒:“你可是活得夠了?”


  “賤奴不敢。”賭徒撲通跪在磕首:“賤奴無心冒犯,貴人寬恕。”


  “拖到一旁,笞二十。”


  “貴人饒命,賤奴不敢了。貴人。”賭徒被捂上嘴巴拖到一邊,扒下褲子露出黑乎乎的屁股,劈劈啪啪的就是二十竹鞭,打的血肉模糊。


  這下子不用捂嘴也喊不出來了,隻剩下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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