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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其事灼然

  皇二舅爺的年紀也不算小了,五十七了。他出生的那年,章敬皇后病薨。

  他其實是哥哥吳漵養大的,雖為兄弟,實為父子一樣。這個人從小就比較聰明,情商很高,代宗很喜歡他。

  到了德宗朝,也是德守最信任依重的人之一,一直親賴有嘉。

  因為張軍的出現,吳湊的生平也受到了影響,沒有出京,而是直接委任了右金吾衛大將軍。

  這老頭性子很剛,德宗李適這個人有點任性,有些時候的詔意老頭就敢直接頂回來,拒不執行,也不讓別人執行。

  之所以這樣,除了二舅爺的身份,他本身的能力和忠誠,也是原因之一。

  「陛下。」老頭身著絹甲,進來先給李適施禮,沖李勉拱了拱手,就看向張軍:「這位,就是鳳翔郡王閣下了吧?」

  郡王,可以稱呼閣下了。

  「鳳翔張增,見過大將軍。」張軍給老頭行了禮。

  「當街施暴,該當何罪?」

  「某隻是恰逢其會,以暴止暴,疏導交通罷了,大將軍有所誤會。」

  「徼巡街典,例例在目。」

  「那大將軍當知原委,何必為難晚輩?」

  李適了李勉也不插話,就在邊上看這一老一小交鋒。就差一把瓜子了。

  「若是禁止,些許頑仆惡侍也就罷了,某也不當真,卻當眾破轎,毆打當朝四品少尹以斷其腿,文武百官在旁圍伺,若不正法,置徼巡於何地?」

  其實老頭還是蠻講道理的,說的也有道理。

  對方蠻橫,你著人把他的家僕隨從打一頓驅散,那也就算了,就當這事沒發生。

  可是你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大街上,把坐在轎車裡的京兆少尹揪出來打了一頓,還打斷了雙腿,這就是赤祼祼的施暴了。

  而且也太不把金吾衛徼巡放在眼裡,太不把國法放在眼裡。

  如果這事不處理,不給文武百官一個合理的解釋,以後金吾衛還要存在嗎?還要不要工作?朝庭的威信還要不要了?

  其實這事吧,張軍也鬱悶。他讓帶刀去把竇申的人打散,是真沒有連竇申一起打的意思,他怎麼可能會犯這種常識性的錯誤嘛。

  其實就是隨口一句打斷對方所有人的腿,讓帶刀領會錯了。

  不過打都打了,事也出了,張軍肯定不會說這不是我的錯,是帶刀理解錯了。手下執行自己的命令,那肯定是要護著的,這事沒得說。

  「那個,國舅啊,」張軍就差湊上去頂煙了:「這事兒某給國舅道個歉,某切實沒有枉顧徼巡的意思,凡軍旅,某一向是視為袍澤的。

  這事只是當時竇家隨侍太過囂張,打了我的侍衛,當時某一時激憤,其實打完我就後悔了,這不,我就來找陛下認罪,正巧國舅你就來了。」

  「即然以身試法,便需依法行事。」

  「這個,那什麼,」張軍看了看一臉與我無關我只是看個熱鬧錶情的皇帝和首相:「國舅,此事是某所為,某認罪認罰,如何?

  只是,某出征在即,可否暫時寄存,待某迴轉之時再來國舅處領罰?」

  老頭挑了挑眉毛:「你要出征?」他扭頭看向皇帝和首相。

  雖然吳湊和張軍沒見過面,但是並不陌生,在老頭心裡對張軍那也是相當認可的,必竟實打實的戰績擺在那裡,而且金吾衛本身就是受益方。

  這個就沒辦法裝看不見聽不著了,李適和李勉都點頭,表示確實是要出征。這是真事兒。

  「此去何地?」

  張軍還是看向李適和李勉。這事兒大軍沒出征就是軍事秘密,他不能說。

  「國舅,是雲南故地。」

  老頭皺了皺眉頭:「雲南故地,一去數千里,萬重山巒瘴毒密布,林密澗深交通難行,化外土夷縱橫難通,並非必爭之地呀。」

  那邊就是窮山惡水和教化不了的土人,交通不便人馬難行,去打他幹什麼呢?明顯得不償失。

  這也是這個時代,或者說,從漢隋以來戰爭的主體思路就是,打仗能帶來什麼。

  就像大唐放棄小海(貝加爾湖)和蒙池、昆陵等都護府,只是敷衍的封了一些都督國王就不再管了,其實就是因為這些地方太窮,太落後,沒有價值。

  包括安南經略,播州都護,都差不多,雲南也可以算進來。

  和吐蕃為什麼一打幾百年?是真打不過嗎?不是,就是這仗打到最後就是干賠,那邊要啥沒啥,打下來也沒用。

  這是時代的局限性。

  「國舅,」李適接過話頭:「張卿剛剛起複了威州與長樂諸羈糜,恢復了蕭關故道與大河津渡,將吐蕃回陷於烏蘭會州。」

  「哦?」吳湊眼睛瞬間瞪得老大,扭頭看向張軍,拱了拱手:「容某失敬,太保乃我大唐中流砥柱矣。

  可是,此事卻與雲南何關?」

  「國舅有所不知,」張軍給國舅爺解釋了一下:「凡吐國出疆之道,即此四路,只需將雲南故地尋回,便可迫其西出。

  彼時,某當取隴右十四州復故,再斷其足。」

  「只是,」吳湊琢磨了一下:「只怕傷亡太重。西南諸地連番失敗,老朽多有研磨,實是非戰之過。」

  大唐在西南失敗過有那麼幾次了。

  總結下來,失敗的原因並不是戰鬥力和裝備的問題,而是地形地勢的問題。發揮不出來。

  在北方唐軍士卒往往能夠以一敵百,但到了那邊這種優勢就會被地形地勢自然條件給稀釋掉,輸給天時地利。

  「國舅,此事無需再問。」李適開口給張軍打圓場:「張卿此事,便暫時壓下吧,余端還勞請國舅操累一番。」

  「臣奉敕。」吳湊答應了下來。這事兒就算這麼翻過去了。

  國舅爺告退,皇帝和李勉張軍兩個再次回到原來的話題。

  延英門外諸殿中,宰相們,待制的王官大臣們都等的有點焦,三五一夥的湊到各處低聲說話,竇申被打的事情也越傳越廣越活靈活見。

  竇參也聽說了。他打發了人去竇申府上慰問,察看情況,自己在辦公室里琢磨事兒。

  竇參是個胸有大志的人。

  這個大志,不是說他有什麼家國情懷,準備帶領大唐如何前進,而是,他要當人上人。

  竇參是蔭蒙入仕,在學問上沒什麼作為,管理能力也沒什麼突出的地方。

  為了升遷,他給自己立了一個直臣的人設,不畏權勢,不避權貴,豎直敢言,不但結交了大量的中下層官員,交好了禁軍,也坐穩了御使台的位置。

  現在,他的目標是拜相。他相信自己已經一隻腳邁進了政事堂,只等皇帝點頭一錘定音了。

  他有眾多的中層耳目,手中握有參劾大權,有直臣的形像,他不相信誰敢設阻相攔和他魚死網破。

  大家都是做官的,都是從眾多競爭中掙紮上來的,誰屁股底下沒有點屎?尤其大唐的高級官員大多都掌過兵,都有舊帳可翻。

  就比如行軍搶掠這事兒,就沒有哪個部隊沒幹過,但就律法上來講,這就是罪,是不允許的,可以說縱兵掠擄這個罪名一劾一個準兒。

  虛報(授)軍功,逾矩,科舉不端,薦人不明,私授官爵,這些事兒他手裡有一堆小報告。

  就像張軍說的,御使台一旦脫離了監察職責要涉入刑政,那真的就是在做弊一樣,優勢太大了,然後就是導致監察機構的腐爛。

  大唐前期三省並舉,六部分立,大家職權分明互不干擾。

  但到了德宗朝這會兒,在玄宗晚年的努力之下,在兵亂的推動下,刑,察,政三條線正在混淆,三省六部也在模糊邊界。

  所謂前因必有後果,玄宗朝後百來年的前因,就要在德宗朝開花結果了。這也是張軍最擔心的地方。

  這也是後面大唐糜亂衰敗的原因。強大者,往往死於內疾。

  竇參主要是在分析,這事兒是意外,還是有人在針對他。雖然官途通暢,他也自認為有把握掌控一切,但這些年必竟也是沒少得罪人。

  居安思危嘛,這也是他的致勝法寶,從來都不會麻痹大意,事事謹慎小心。

  虢王李則之覲見,首宰李勉覲見,然後張增被召入,緊隨其後國舅爺吳湊也氣乎乎的來了,但是事情的發展好像有些奇怪。

  小半天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先是虢王灰頭土臉的從宮內出來,一聲不響的走了,然後國舅爺也是眉頭緊鎖的出來,看不出一點得勝的意思。

  外面的所有的官員都看在眼裡,相互交流眼神。這鳳翔郡王,好像挺硬啊。

  國舅他走後又等了一會兒,大監出來把次相輔相召了進去。

  然後一等就是將近一個時辰,終於有了動靜。

  竇參的人就在延英門外中書門下五房和集賢殿內守著的,但有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就會出現在竇參的辦公桌上。

  這就是御使台的方便之處了,光明正大的窺探監視,你還拿他沒有辦法。

  今天也是一樣,各部門各辦公室,待制官員的一舉一動不時的傳到竇參手上,包括虢王和國舅爺出宮后的一舉一動。

  竇參很迷戀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可惜的是,除了朝參時間,他的人還進不去延英殿,無法隨時掌握皇帝和首輔宰們的消息。

  不過他不急。自己馬上就會拜相,會親自參與到其中,與皇帝諸相一起參謀大事並左右政計。他相信自己一定做得到。

  他坐在辦公桌後面看著窗外,想著得著人去控查一下竇申近些天的行為,看看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或者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

  他總感覺這裡面是有什麼事兒,心中有一種冥冥的不安。

  「中丞,內使到。」

  竇參一驚,站了起來。隨即警醒過來,低頭看了看身上服飾,正了正襆頭,向門口迎去。

  內使,就是宮中代表皇帝來宣讀詔書,或者傳達皇帝指示的內侍。

  這是個臨時差使,把詔書一讀或者指示下達就結束了,並不存在什麼特殊身份地位。

  唐代內使出動的次數相當少,平時送達詔書宣讀旨意都是由尚書省各部司主事,甚至是腳力,不存在什麼專職人員。

  內使一般都是對親王,公主,嗣王,宗室這些身份的人比較多一些,算是皇帝的家務事。

  「御使左中丞,參,見過內使。」

  「驗明正身。」

  這是發布敕書的正常程序,得證明是不是本人。

  有人過來查驗竇參的魚符,不過合同之後,並沒有把魚符還給竇參,只是向內使點了點頭。是本人。

  內使打量了竇參幾眼,這是在看他的著裝衣帽,行為舉止合不合規範,然後才打開手中的白麻敕書宣讀。

  前面說過,大唐接旨不用跪,就是拱手躬身以示禮敬就行了,別亂動亂看別出聲,等敕旨讀完了再施禮,雙手過頭接過來。

  敕旨這東西也不是接完就完事了,還得仔細保管好,不能髒了爛了被蟲蛀了。

  不過如果發生了也沒事兒,可以去尚書省申請換一份新的,一般也不會有什麼懲罰。人為的不行,那就是重罪。

  竇參保持著禮節姿勢,眼角從幾人身上掃過,總感覺有點不太對味兒,可是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內使已經展開了敕書。

  『中書門下……參無學術,多引親黨,使居要職,以為耳目,任情好惡,驕縱親膩,恃權貪利,招權受賂,不知紀極,朕尋情狀,其事灼然……』

  竇參腦袋裡嗡的一聲,腿一軟就跪到了地上。完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為什麼侄子被人打了,最後就成了自己被詔斥。

  竇申竇榮奪官,遣回原籍,永不錄用,竇參貶端州司馬,裴延齡罷職,著有司緝查。

  敕曹王李皋入京,敕曹王所部遷駐興平。

  敕太子太師,魯郡公顏真卿掌備禁中諸衙都司官,整肅禁中諸衙戎軍事。

  一封一封敕旨從延英殿制出,由尚書省錄製符行,瞬間就傳遍了宣政殿周邊諸館。各省部司以及待制官員都被炸了一下,偏偏不敢議論。

  這個結局就太意外了,根本沒有人想得到。

  只有張軍有點不太是心思。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表現的這麼明目張胆,不想摻合皇帝和宰相們的工作。

  可是偏偏事趕事話趕話的,就走到了這一步。他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兒。

  「陛下……臣……此時心內惶恐,周身不安。」

  李適看都沒看張軍,正和一眾宰相商量著出差呢,就當沒聽見。

  李勉笑著拍了拍張軍的臂膀:「小郎君勿燥,些許小事爾。此番等到了鳳翔,曹王也能追上來,到時還需小郎君共議。」

  「首相,增於政事,實非所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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