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秋晚天高,杜娥近遊(七)
縣學門口聽得書聲陣陣,立良久又是漠然離去。
為時尚早,哪怕是去回折返耽擱了不少時間依舊是巳初時刻。不急著回去或者吃東西,隻是城裏瞎逛著打發時間。
叢山是小縣,城小,人少,可以去的地方也不多。牽馬很快從西門到了東門,終究是不得趣的。
東門外浮橋一道,對岸遙望七峰山。
那地方距離叢山縣也不過十數裏遠近,百丈高石峰險峻。山腳有一條斷劍溪環抱懸崖,那地方建有寺院香火鼎盛;更有石階盤桓通向山頂,頂峰亭台可縱覽叢山全景。
都是自己從前沒有去過的。
想著就蠢蠢欲動,走出城門上了浮橋加快腳步。
她急了。
遠遠看見山頂亭台,腳下浮橋搖晃水波粼粼。
她趕超許多行人。
……
太陽不大,可路上不行總是勞累的。
杜安菱走著就注意到有目光停留在身上,一回頭見著是幾個年輕學子。儒生打扮都是文雅非凡,聚在一起好像接下來就要指點江山。
他們騎著駁雜的馬,確實在指指點點——這一刻指點的可不是杜安菱!
怎麽回事?
“有馬不騎,可不是個怪人?”
“不看那是一女子,膽子小不敢上去!”
“咦——趙兄你這樣說是不是有些過了啊?”
“哪裏有——程弟你擔心的也太多了吧。”
幾個人議論聲音傳入杜安菱耳畔,刺耳話語讓她不得不回應——心裏麵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不要發怒,把自己話語稍稍柔和些反問。
“君笑行人不乘馬,行人路上有苦難盡知。書生言笑多失禮,女子騎馬少矜持!”
她說,卻看那頭各學子不敢再言。相互對視良久後出來個“膽大的代表”,正是那所謂“趙兄”。
他縱馬上去,對著杜安菱卻不再是嘲笑表情。馬背上深深作揖,問一句“娘子會作詩?”
杜安菱點頭。
卻看著他一臉狂喜,說什麽“何不同行?”
他這樣說了,杜安菱卻猶豫半晌。
……
為什麽猶豫?
杜安菱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忽然來“好意邀請”的,那幾個書生看著就不怎麽讓她信任,自然就讓她猶豫了——她歎口氣,卻挺那“趙兄”解釋。
“姑娘可是畏懼我等?”
他問。
杜安菱不知道應該搖頭還是點頭,可她那猶豫在別人眼裏又是惹笑的情形。
“姑娘既然會文,這往東行可不是去那七峰山上麵?我等數人恰巧是去那山頂詩會的,此刻同行也是緣分。”
他這樣說著,讓杜安菱總有些不大好拒絕——側過頭等那後續。
果然等到那介紹句子。
“忘了說了——我喚那趙印文,字含墨;他姓程名劍,字銳鋒。”
“至於那一直不開口的姓李,名南笙,字悅音。”
騎馬上人笑道。
“別看他平時孤言寡語,實際上是我等中最會詩文的。”
……
聽他們在那說著話,杜安菱覺得有些可笑。
隻看那被特別介紹的人在那裏臉麵一片紅,那“南笙”馬上多少像一嬌羞女子。
他長得有點矮,身子也瘦小,被別人這樣說了也不過是瞪了說話人一眼——他側過頭去看著路那頭,讓馬走慢些,與另外兩個人分開一點距離。
分開一小段後從後麵繞過來,到了杜安菱這附近。
依舊是沒有說話,隻是兩眼看著杜安菱,帶著邀請。
這樣嗎?
其實聽了那他們報上名字後她就不再有戒心,眼神交流後下了決定。不怎麽熟練爬上馬背,她扶著琴向那三人作揖。
“杜氏安菱。”
她介紹短促而有力,說完後複又看著遠方山巒起伏。
那邊兩書生都笑了,拍掌說什麽“歡迎”。
四人四馬向七峰山接近。
……
望山走死牛,不錯的。大路拐過去後找到竹林間岔道,走過去下坡可見著石板小橋。三丈寬溪水下麵綠藻搖弋,橋頭立一塊石頭名“東源”。
溪流遠自七峰山,橋上麵遠望山峰淡青。
馬蹄聲踏碎溪水不絕,忽而有念誦聲自後麵來。
“秋晨起東行,正午天光晴。流水千紋浪,遠山一道青。蹄落遊魚動,歌楊林鳥驚。問君何所去,絕頂逍遙亭。”
……
詩是李南笙的,讀起來很是不錯,讓杜安菱不禁側目相看。
卻見著他避開些許,到路邊臉色帶著紅——可是嬌羞?
杜安菱想一下便作罷,馬匹一步步向上到了溪邊竹林,四人四馬拉開隊列邊長——聽那裏趙印文默念一遍詩裏文字,誇讚了一聲“好”後又被作者駁回。
“不好,首聯該一下平仄。”
他又念了句“天色晴”來,顯然是糾那“光”字的不對勁的。
沒成想好幾人嘲笑,說什麽“沒必要的地方講究太多”的話,引得他落得更後麵了。
杜安菱沒有跟著笑,心底依舊默念著詩句。
她也自作主張改了一句,來了個“秋晨東向行”的句子——“這樣可好?”
好?還是不好?
沒有人回應,隻有馬蹄聲規律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