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夏晝疾雨,杜娥遭難(七)
竹林深且密,越山近清溪。溪流淺淺苔下流,流入深穴裏。
杜安菱已經是第二次抵達這裏了,可這山穀清溪入岩穴的景象還是深深震撼了杜安菱的眼——穀幽水急山銜翠,洞深崖陡石藏泉,杜安菱心頭沒來由蹦出些許字句來。
杜安菱注意到天色更加陰沉了。
風聲呼嘯,撞在山崖上,鉸得石縫中灌木一陣起伏,掉落葉片空中飛舞。
隱約夾雜著些微雨絲飄零,杜安菱發覺臉上幾陣稍縱即逝的冰涼。
是真的落雨了。
杜安菱心中擔憂如何回家的問題,匆匆走向山洞踏過前人走過的小徑。小徑斜通河灘對著那深邃山洞,溪水奔流發出轟鳴不知流向和方。
洞口附近有山崖,山崖近半有凹痕。
那是雨水衝刷過山石節理形成的一道痕跡,傾斜著插入山崖中。半尺的高度容許單手探摸,兩丈多長度又不見得難尋。
關鍵是一根粗藤從崖壁前垂落,使得攀上這裂縫下傾斜石壁相對輕鬆。
……
杜安菱在春月樓裏見到過僅憑一根粗繩在空中起舞的人,也記住了她的動作。
那女子後來害了傷寒,沒挺過去——春月樓裏便再也沒有那飛仙一般的身影。
並不是沒人能憑借繩子吊在半空——杜安菱自己都嚐試過——而是難得在空中舞得輕若飛燕。
可這裏沒有觀眾。
杜安菱自信這三丈高石崖並不是什麽太大問題,踩著案邊苔草到了粗藤下方。用手牽拉試過足夠堅固,腳踏岩壁手拉粗藤就開始上攀。
卻被身邊的杜瑜若攔住了。
那十歲男孩把竹棍靠在山石上,伸手搶過杜安菱腰間係著的錢袋,眼神裏甚是焦急。
“娘親,還是我上吧。”
杜安菱有些詫異,鬆開了抓在粗藤上的手。
男孩趕忙抓住藤條,上竄半漲高。鬆開一隻手伸向下方:“娘親,給我吧。有些東西,我更擅長!”
他的目光中有證明自己的渴望。
……
錢袋遞過去,百兩銀子有些墜手。
杜安菱看著他熟練地單手接過錢袋別在腰間。十斤重的白銀墜得他腰間一帶偏著下掉,把身上衣物繃得有些緊。
他回過頭,繼續向上。
腳踏在岩壁上,手抓著藤,快速向上攀登。疾風烈烈吹起他的衣角,他一時失去了平衡。
從岩壁上一滑,身子整個掛在藤上。長藤搖擺間他被扭轉到崖壁邊。背部蹭到山崖上掉落幾許苔蘚碎屑,雙眼看到了寫什麽麵露恐懼。
杜安菱被嚇了一跳。
杜瑜若也被嚇了一跳。
長藤扭轉,杜瑜若腳底踏著岩壁,盡量止住了自己的搖晃——卻依舊扭過頭看向河溪兩岸的竹林,神色依舊詫異。
風很大,崖壁上灌木叢搖擺著。雲中翻滾著墨色和花白,一道電光劃過,擊打在遠方山峰上——緊接著是一聲崩裂般的巨響。
杜瑜若停止了上攀,雙手交替讓身子降回地麵。
天空中的雨滴灑落,由遠及近一片白茫茫。
……
“那邊竹林裏有人,有很多人!”
落地,杜瑜若有些慌張。
雨下得突然,疾雨很快就要籠罩過來。崖壁角一塊突出的岩石供母子二人暫避風雨——可風太猛,雨太大,狂風總把雨霧一陣一陣席卷來,突出的岩石太小,如何可供遮蔽?
原本就被汗水濕透的衣服不能吸收更多的水,隱約有水滴滴落身下。
“是什麽人?”杜安菱已經回過神,知道那“很多人”不簡單。
又一道電光劃過天空,劈山裂石的聲響讓風雨寂靜。
寂靜的風雨中卻聽得馬匹嘶鳴,不是一匹,而是一群。
沒有聽到兒子解釋的杜安菱已經明白了——在這世間,能養得起一群馬的,除了官軍,就隻有馬賊。
在叢山縣這樣的小縣城沒有騎兵駐紮,能在此時出現在這附近的不可能是朝廷官軍。
想著,杜安菱覺得脊背一陣發寒。
……
沒有再說話,風雨中隻聽得雷鳴陣陣。
雨聲中隱約夾雜著馬蹄涉水的響動,不知是對岸馬賊渡了河還是山中水流沒過馬蹄。
風雨不息,小小岩石擋不住,卻隔絕了外麵的紛擾嘈雜。雖明知保不住什麽,卻總感覺這小小一方凹處可以予自己以安全。
杜安菱和杜瑜若對視著,目光中交流著恐懼和疑惑。
也交流這接下來的想法。
很快變小,一刻鍾之後逐漸停息。崖壁瀝水可聽到水滴打葉,晴空暖陽見不著半片陰雲。
雨停了?
杜安菱彎腰探出小小凹處,明媚的陽光照射在樹葉草叢,水滴晶瑩耀眼。
不遠處雜生著篁竹樹木,裏麵看得到披著蓑衣騎在馬背上的人的身影——他們或持刀,或負弓,生得粗壯,隱約有令人震撼的殺氣。
騎手間是步行的人,放眼看去估摸有百多人——或許更多。
杜安菱心底有些涼,尋思如何有脫生之道。
卻注意到林木間有一張大旗,上麵一個“懷”字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