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陸紅花
夏風過竹林,林深早蟬音。早蟬鳴不斷,伴蟬人撫琴。
居住村裏已有了七八天,杜安菱漸而發現了新的樂趣。屋後便是山麓大片竹林,小路蜿蜒盤旋直至山腰危岩。路邊時常可見突出石塊,掃清上麵落葉後足以盤腿坐下。
盤坐,撫琴,杜安菱奏出曲樂林間飄逸。和著鳥鳴蟬躁和竹海風濤,琴曲也成了小村後山常見的風景。
這“風景”說的倒不是別的,是村裏人上山采樵時常常聽到琴曲,走近來便見著佳人撫琴。那琴曲自讓人心曠神怡,揮動起斧斤也愈發有力。
口口相傳,半個村子都知道村南那屋子般進來一對母子了。
鄉人打探消息的穀望向來是充足的,而消息在傳播中改變的能力更加迅速。不消半個月,僅僅用了三天時間,關於杜安菱的來由就有了不下十種說法。
其中最貼近事實的說法,說那孩子是大戶人家見不得人的私生子,和出身不好的母親到這鄉下居住——這還真猜了個**不離十來。
然而鄉人總是尋求來一段“奇聞異事”的,最貼近事實的說法反倒不可信。於是,什麽“狐妖化人”亦或者“山鬼得道”的傳說成了鄉人口中議論的話題,茶餘飯後都要討論一番。
然後,村裏人自然而然地疏遠了新來的人。
……
如實說,鄉下的人好客,卻不樂意接納移居來的人。
“安土重遷”的思想決定了鄉人對外來戶的排異。在他們眼中,隻有知根知底的同鄉人才值得信任,外來戶始終是“外人”,從來不會是自己人。
更何況杜安菱是母子二人住過來的。沒有男子做陪,慈母幼兒行走鄉裏本來就令人詫異。更何況那屋子原來的主人家境敗落,搬進來的女人不光長相不錯,竟然精通琴曲……
這就很奇怪了。
源自骨裏的排斥使得村裏人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們憑借著自己的想象描繪著這對母子的過去,從鄰居的語句中捕風捉影——他們並沒有說自己“不歡迎”,可他們的所作所為卻是徹頭徹尾的“不歡迎”。
杜安菱被排斥了——她從沒料想過這種情形。
不過,這樣也無妨。
杜娥相信,日子會變好的。
……
日子確實在一天天變好。
剛來這的那天,生火做飯還是借了宋家酒樓裏的夥計。到了這兩天,宋家夥計倒是可以回去了。
杜安菱有了仆從——或者說,是杜宅有了傭人。
願意進杜宅做事的也不是村人眼中的“自己人”,或者說,是一個“邪物”。
那是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寡婦,剛嫁過去就死了丈夫的那種。村人愚昧,這樣“克夫”的女子注定會孤寡終身。
在夫家過不下去了,回了娘家生活卻依舊不受父母兄弟待見——家中本來有二子三女五個,嫁了姊妹,兄弟也都有婚配,她一個年紀不大不小的留在家中,如何得家人歡喜?
巴不得少一張吃飯的嘴。
於是,這寡婦被家裏人帶到偌大的杜宅前——又順利替換去原本在這裏幹活的宋家夥計,成了杜家的傭人。
劈柴燒火,炒菜做飯,幾乎全部的活都讓這寡婦幹了。杜安菱心善,沒讓她時刻去門口守門,不然一天忙到晚還沒有停歇。
閑暇時,杜安菱將她喚來,一邊繪畫,一邊詢問。
寡婦不識字,隻知道自己姓陸,小名是紅花。
杜安菱便就著她的小名,家裏麵直接用“紅花”呼喚了。
喚來,喚去,杜安菱和陸紅花也熟絡了。
陸紅花忽而發現,杜安菱也不像傳聞中的那樣。
……
傳聞嗎?
陸紅花倒是不害怕的——或者說,自己也算是被傳聞所害的女子之一。
她在村裏女子中也算是個有點姿色的,再怎麽也可以嫁一戶殷實的農戶為妻——本來也是如此,隻是那人下田不知怎麽害了病。
仗著身體不錯沒有太留意,過了兩三日實在撐不下去才請了郎中——郎中到了,卻說是晚了救不了,果然再吊了兩天便真的沒了氣。
一個“克夫”的名頭就這樣得來了——可陸紅花知道自己並沒有錯。
人言可畏,冠上了不好名聲的陸紅花被村裏人指指點點,漸而失去了對未來的期望。
本以為自己就這麽了卻殘生,哪知道村中墨地主的敗家子將房子賣給了一個外鄉人。
更沒料到,兄弟二人將自己“賣”給了那新來的外鄉人,還說了句“再無瓜葛”的話——然後,他們離開了。
可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陸紅花也不知該怎麽說。
……
她失去了自己過去的家,此後將生活在另一個地方。
在這裏,主人和她一樣是被村裏人排斥的——那是一個外鄉來的女人,村裏傳聞是精怪所化,雖美豔,卻不祥。
不祥嗎?
陸紅花不知道——她眼中的女主人,溫柔嫻雅而飽讀詩書,多才多藝卻不像村人所說的那樣妖邪。她喜愛繪畫,精於琴技,是所知一個堪比鄉間那些個名才子——或許還要勝過他們的人。
哪會是傳聞那樣?
陸紅花偶然發現,她或許和自己有相似的命運——或許,她也遭受過鄉人的嫌棄與家人的拋棄,實在忍受不了才選擇遠走他鄉?
對了,這家主人姓杜,家裏的孩子也姓杜。
私生子嗎?倒也難怪了。
心裏有一種同情泛起,那是共曆苦難的人之間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