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慕氏心事
夜深沉,點孤燈,難眠卻嫌更漏聲。心亂不覺時辰快。闔目幾上燭淚盡,睜眼東方圓日升。
夏夜裏,慕氏難得失眠。
對杜安菱的怨恨是持續存在的,可從沒有今天這樣深。特別是看到她的啊祝竟然因為她而忘了飯食時,她實在是不能再生氣。
為什麽!
為什麽宋家的父子兩人,一個個都那樣對待自己!
杜安菱是一個外人啊,與宋家完全沒有關心的外人。還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狐媚子,連自家人都不願收留的啊!
就是個在京城混不下去的倡女,還懷了個不知道是不是宋家子女的孩子,怎麽就值得他們百般維護,竟連自己這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室都棄之不顧!
慕氏非常不滿。
不就是嫻靜懂禮嗎?不就是掌握了一些魅惑人的手藝嗎?不就是長得好看些許嗎?也不知道人前人後是不是一個樣!
這杜安菱,如何能跟自己比!
可她就是騎到自己頭上來了。
……
“娘親,我不想讀書。”不知何時,宋明的聲音響在耳邊。
幕氏抬頭,窗外微明,想來已是清晨時分。兒子正站在床頭,對著自己露出一副委屈模樣:“娘親,我真的不想再跟那狐媚子呆在一起!”
慕氏心中對杜安菱也是充滿怨氣,可一想起過去所遭受的痛苦,背上剛好的傷疤又隱隱作痛:“說了多少次,這個詞不能隨便亂說!”
“可她就是個狐狸精啊!”宋明義憤填膺,看著母親的目光中隱約有命令傳達:“我想她快點滾,滾得越遠越好!”
慕氏垂眸,這何嚐不是她的想法?
隻是自己在這宋家裏,又有什麽地位呢?
“不是娘親不想,而是你爸和你爺兩個人要把她留在家!”
語氣中雖有怨怒,卻在說到“你爸”這個詞的時候稍微柔和了一點。這時候的句子最終化為怨恨地譴責,可心中怎麽在痛?
宋家人,對自己也曾經不錯過啊!
……
慕氏回憶起這樁婚事,心中還是有所觸動的。
盡管是父母商定的婚事,兩個人在那一刻前都沒有見過對方,在紅綢揭開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喜歡上了這個注定要相伴一生的男人。
他那時不過二十四五歲,算在婚嫁的人裏麵也是有些年長了——而她剛過十六歲的生辰,少女心思正濃。
他長得清秀,有點像女的——這是她對他的第一印象。
可不是,比旁人白皙的臉是他不經常下地的寫照,濃黑的眉比較細,微微有點彎曲。眼眸中含著喜慶的光彩,更加誘人。
湊近些,筆挺的鼻梁下是飽滿的唇——已經被擋住不少了。
接著就嗅到了他身上的一絲甜蜜,哪怕是隔著大紅喜袍都聞得到的氣息來自於熬糖的勞作。他的手有些粗糙,但又不想尋常農人那樣幹裂。
她開口,喚他一聲“啊祝”。
他的動作停頓了,可臉上的紅鋪天蓋地。
“月兒?”他喚起她的名。
那個如今已經不再被記得的名字曾經被他小心翼翼地問出,一下子挑動十六歲少女那萌動的春心。
於是側過身子,從鞋底找出那張被母親藏好的布巾——母親叮嚀,那是洞房時才螚拆開看的。
看過了,俏臉羞紅一片。
紅燭熄滅,她終於把自己的身子托付給那個人。
……
舊時的記憶還沒有模糊,可當今又如何!
慕氏在看著杜安菱住進宋家時,心中不知又多難受。可她也知道,這人住進來隻不過是那麽幾天,不久後一切如常。
她是這麽希望的,可情況並未如她所料。
杜安菱住下了一個月,宋家父子對他愈發照顧,甚至隱隱有些將她收入房中的意思了。
那老人也就罷了,就連曾經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啊祝,也被她勾走了魂,盯著她忘了吃飯!
慕氏覺得半顆心都涼了。
她不甘這樣,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在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更不能被人趕出宋家!
她如果離開宋家,還會是什麽?
一個“棄婦”,孤零零回娘家?
她想改變,卻又那樣無力。眼睜睜看著杜安菱的畫作被家裏人讚賞,又聽著那悠揚琴曲引路人駐足——她羨慕!
可是,女子無才便是德,自己怎麽能學那些勾引人的把戲?
可那“勾引人的把戲”,卻不知抓住了多少人的心!
……
慕氏心中糾結過,可矛盾最終化為烏有。
她曾經看見過繪畫中的她,陽光透過薄紗灑落,她凝神時的側顏分外柔美。
她也見過撫琴時的她,琴弦和著她指尖波動,她的手指靈活纖長。
慕氏嫉妒了,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難以達到杜安菱的水平——她沒有杜安菱那樣出眾的容貌,就是撫琴繪畫也會缺了幾分意境。
更何況,自己學得會嗎?
她又會教嗎?
杜安菱從不屑於跟自己說話——一個狐媚子也在那高傲!
再說了,自己是宋家明媒正娶的兒媳婦,她是秦樓裏都不要的年紀太大的倡女。自己的身份在那裏,怎能去學習那種魅人之術!
不安分的心滅了,留下的隻有恨。
慕氏看著杜安菱,越來越不順眼。
……
那天沒頭沒尾的試探讓慕氏警覺,同為女人的她推出杜安菱有喜的事實。
她此生大半是沒有機會了,可杜安菱——她怎麽能?
家中的宴席上,就連自己的啊祝也不時與她眉目傳情——就連啊祝也不要自己了,真的是這樣嗎?
心中好像被一把刀刮得一陣一陣地痛。
耳邊傳來幼童的聲音,讓她從恍惚間回過神來——眼底卻飄過一絲精光。
是啊,自己有明兒,他才是宋家的獨孫,宋家的未來!
杜安菱,妳什麽都不是。
慕氏嘴角泛上一絲笑。
這抹笑,帶著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