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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爭“花”

  “長街風駐春又來,梨花將開,桃花將開。巷口雨稀天如鏡,雲在徘徊,鳥在徘徊。”


  “朱閣曲樂弦歌賣,詩和人才,曲和人才。卻也在,西樓也在。”


  長袖一揮,琴曲一奏,多少人喝彩。隻是,最後那“東閣”和“西樓”,讓知道秦餘風過去的人,紛紛會心一笑——這顆“公子心”,怕是世人皆知啊!

  秦餘風麵上看不出悲喜,手裏折扇“啪”一聲打開,扇一下,再向右邊畫了個圓弧收起。


  收起時,還不忘扇麵挑撥一下身邊侍女:“等下,莫不會是讓我寫詩了?”


  那十七八歲的女孩子臉色一紅,馬上想起了正事,微微欠身,指著大廳側邊一座木台:“秦公子,請上坐。筆墨紙硯,上邊都有。”


  一個“好”字,隨即從少年公子口中讚出來。


  他對著台上的杜璞若遙遙一拜,折扇一展,扇骨挑過侍女的唇邊,印上了一痕胭脂。


  全不顧眾人目光。


  ……


  踏上台階,秦餘風一揮衣袖,側過身斜倚幾案。


  一支沾滿濃墨的毛筆,一張潔白無瑕的絲帛。他笑看台上的少女,少女一席紅衣。


  看不到紅紗後她的目光,但見慣了女人的他可以想到,她的神色,必然是有些怯弱,帶著這年紀少女常有的畏縮——卻還有,一絲難得的天真?


  天真!


  ……


  秦餘風心中閃過詫異。偏過目光,看到那木台的一角,還立著一個女人。她站著,看向少女,目光中多少帶著憂慮。


  沒錯的話,立在那的女人,就是“靜蘭”的母親,過去的花魁,今日的——即將離去的老人。


  秦餘風心中閃過一絲讚賞——如若不是生在春月樓,長在春月樓,“靜蘭”這位少女,想來也是一位難得的才女吧。


  唇角一勾,心中一動,隻恨人生得不巧。


  就是可惜,那新開的花苞,今日之後便會沾上塵土,再不複今日。


  有花堪折胡不折,花敗灰沾,零落哪堪采摁!

  秦餘風神光一斂,筆下墨痕延伸。


  ……


  白絹一送,毛筆一收。秦餘風嘴角的笑意不曾收斂。腳步踏下木台,他對著那邊遙遙一拜。


  有專門宣讀的侍女,已經接過了書卷,口中唱到“秦公子,《蝶戀花》一闕”來。


  弦聲婉轉,饒是杜璞若不喜秦餘風,也不得不按照規矩彈撥……隨即是秦餘風的唱聲。


  秦餘風長得高挑,聲音也帶著一絲不俗。緩緩唱出,曲調抑揚頓挫,果真是常在花樓畫舫裏逍遙的人。


  “青簷下詩書怡樂,佳人笑顏,難得一回見。若共卿鬢角纏綿,少不了珠玉答謝。”


  “隻把那日後期盼,雜對詩語,道是弦歌常。隻共這天邊野鶴,不慕他帳底鴛鴦。”


  ……


  一闕詞下來,滿屋子忍不住發笑——誰來這一擲千金,不是為了帳底纏綿?就你一浪人,還想著攬佳人,去當那自由自在的“天邊野鶴”!

  譏諷聲,不絕於耳。


  到底是秦餘風臉皮厚,視他人議論於不顧。挑釁的目光掃過人群,手中折扇“啪”一聲打開,一扇,一合,說一句“鄙公子拋磚引玉”,狂放不羈。


  便是有一位長得清秀的男子從人群中走出,對著台上一拜,又對著秦餘風一拜。同樣是一組“絹三花”,他從袖中緩緩取出,放到侍女手中的玉盤裏,帶著一種別樣的風情。


  “在下鄒家公子,請以‘絹三花’隨贈一闕《卜算子》。”


  ……


  不卑不亢的語氣,伴著少年公子自信的神色,讓台邊默默注視的杜娥都不禁側目。


  好一位青年才俊!

  台上,杜璞若微微頷首:“需伴琴嗎?”


  卻是一句“不必”,帶著說話人眼中的一縷春風。


  接著,就直接讀出心中詞句。


  “冷芳沁紗裙,顧盼動倩影。兩抹黛眉一點唇,奈何紅綢裏。”


  “佳人莫獨賞,一出萬人迷。千金一笑終無悔,青帳久相依。”


  ……


  一闕詞清唱,自是迷倒一片。此處“鄒家公子”,退後半步,再對台上一拜:“送小姐妳的。”


  杜璞若麵上,頓時羞紅一片。連忙轉過頭,看向站在高台一角的母親——怎麽是這種情形!


  杜娥一笑,這種“贈詞”,當然是要答謝。如何答謝?當然是作詞回贈。


  這是尋常規矩,可自己女兒,終究是太年輕,經不得別人誇獎——可這樣,也挺好的。


  她做了一個手勢。


  而看到母親動作的杜璞若,更加窘迫了。


  ……


  看著那無助求援的少女,鄒南枝——也就是那位鄒家公子,微笑——這女娃子,他喜歡。


  如果隻會吟詩作對,再加掃榻相待,那樣的女子,終究是少了一絲“人”的韻味,在這“春月樓”裏,也不過一個普通才女的存在。


  而她,既有光彩耀人的時候,也有嬌羞喜人的瞬間,更有“人性”——或許,這就是“采花宴”不同於“傳花宴”的地方?


  采花宴上待采的花,如她,還是沒有沾染上塵土的新開的鮮花;傳花宴裏傳遞的,哪怕還是她,卻終究是逃不過“身性消磨去”的下場。


  看著她看向自己時目光的躲閃,鄒南枝心中一顫,她,終究隻是一個讀過書的女孩子啊。


  可是,琴弦撥動,她總是要在別人麵前,表演出一個不在眾人之列的“神”的形象。


  多麽使他嗟歎。


  ……


  看那邊,少女得了母親的示意,心中甚是焦急。


  不時亂撥三兩下琴弦,薄紗下蛾眉微蹙。好在練慣了琴,手下撥出的雖不成曲調,卻自有旋律。


  她想,要怎樣作答於他?


  而鄒南枝一直注視著台上倩影,目光中多少有些期許——填詞,這種難度臨場發揮,應該難不倒她。


  果然,隨心撥動的琴聲逐漸變得連貫,婉轉,而少女也轉過一直有意無意低下的頭,目光掃過全場,停在他身上。


  卻隻是一瞬,便移開了。


  接著,她就著曲調,唱出應和的詞句。


  “妾出春月樓,自是春閣女。何堪諸生佳人句。才淺了、不敢居。”


  “紅帕寄魂夢,終是浮萍語。命賤言輕承誇難,隻堪他、再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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