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道無為（一）
沈空冥眯了眯眼睛，舒適且安逸地笑著，他單手托起了下顎，偏頭與顧曉白對視著，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他眼前越發的朦朧，但顧曉白的臉卻在那之中更加的清晰起來。
他抿了抿嘴，緩緩道出了後續的故事……實際上並非後續，而是另一個開始：
這個第一人，他開始做夢的時候，已經記不得是什麽時候了。誠然，每個人都有擅長的一方麵，而他呢，很擅長構築世界——尤其是自己的世界。
無名客的世界在他的夢裏，而他的世界也由夢體現——如同夢一般，美好且溫暖，哪裏不會有生死別離，也不會有愛恨情仇，那裏什麽都不會有，隻會有最空靈的純淨。
然後在此之上，他將靈魂與這個世界的每一顆孤寂的靈魂相連，以那些淚水為畫筆，去在這空靈之上描繪出五彩繽紛的圖畫。
他因此存有很多夢，很多很多，那是一個又一個完整的世界，一個又一個完整的體係，他妥善地存儲他們，直至溢滿出了夢境，侵襲到了現實。
於是呢，自然而然的，似乎是約定俗成一般，他便在夢中，與黃泉上哀嚎的鬼販賣夢境，去將那些明媚的、甜美的與動人的夢去給予那些孤獨的鬼，讓他們安心的前往通向來生的刀山與火海。
所以，在夢中，在地獄之下，他將自己的世界小心的分成很多塊，一塊一塊美麗且夢幻的碎片如同拚圖一般再次構成了他的世界，再然後，他給出。
他賣夢給不記前塵卻會哀嚎的鬼，毫無所求，他割裂了自己所創造出來的美好，去給予痛苦的他人一個善意的微笑，無論這效果會有多短暫，但他一直在做。
因為於他來說，分享本就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他享受這個過程，便不問結局。
因此，他不斷的販賣，不斷的收獲快樂，偶爾能受到一兩個感謝的回音，便能使他心滿意足。
他販賣，他構築，一次又一次，不斷的將自己的世界販賣給鬼魂。
因為夢境販賣給了鬼魂，他醒來便不記得任何事情，他白天編製夢境，晚上便下到地獄中去給予，隨後第二天再度醒來的時候，依然是空白的一片。
每日每夜，他沉迷於此，編織溫暖……一次又一次，忘記後再去創造快樂，然後再度忘記，再度創造，他似乎有著用之不竭的靈感與歡樂一樣。
他很快樂。
至少在他夢醒之前，他都十分快樂。
直到有一天，這個滿足於售賣的無名客突然在一個午後醒來，他隻覺得渾身冰冷，抬頭便看見了圍牆，他透過鐵欄杆看見了蒼白的陽光打在臉上，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溫度與光明，反而是耀眼的漆黑。
終於，他夢醒了。
這位無名客在最後抬起了他蒼老的手臂，抬頭便看見了擺在眼前的銅鏡，他細細地看過去，隻看見了一副衰老的容顏，滿臉的褶皺，奇醜無比。
一瞬間，他便沉默了，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臉孔，是粗糙的，並非是如想象般的光滑。
而後，他沉默良久。
最後，他失聲痛哭。
他痛苦的哭喊著，猶如黃泉的野鬼一般，猶如他每一個夜裏去幫助過的那些個哀嚎的鬼魂一般，撕心裂肺的哭泣著，不知道是為了他失去的夢，還是為了他得到的真實。
顧曉白聽著這個故事，抿了抿嘴，不知道為何聽到後來她開始覺得口幹舌燥，可是這個故事並沒有想象中的感人，一個傻子去盲目的幫助別人，然後徹徹底底的貢獻出了自己的所有——在不情願的前提下？
很顯然，這並不是什麽令人喝彩或是值得紀念的故事，怪不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關於造夢師第一人的記錄，這樣的人生過的也未免太過窩囊了一些。
可是，顧曉白卻越發的感覺口幹舌燥。
所以顧曉白舔了舔嘴角，順著沈空冥的話就問了下去：“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麽？？他死了？還是說他離開了，在那之後他還賣給陰間的鬼麽？”
“他？”沈空冥如是重複道，隨後他想了想，說出了這個故事的結尾：“最後他擁抱了自己僅剩的溫暖，然後他的世界便支離破碎，這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結束，曾經有過傳言，這第一位的造夢師得到了永生，因為地獄已經拒絕了他的死亡，可是他的音訊卻截然而至，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沒人知道他最後去了哪裏，也沒人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或在這個世界之上。”
“那真是相當可憐了……。”顧曉白嘟噥著，越發的感覺口渴起來，她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的把裏麵上好的茶水當白水一樣喝進肚子裏，卻也沒有起到什麽本質性的作用。“所以他就是一個做夢的，對麽？然後這個技術留給了後人，後人發揚光大了，對吧？”
“實際上他並非是嚴格意義上的‘造夢師’。”沈空冥奇怪地看著顧曉白的動作，有些咬文嚼字道：“實際上若是嚴格算起來的話，他也就是一個囈人，賣夢為生。”
“……這樣啊。”顧曉白點了點頭，然後幾乎喝光了茶壺裏的水，可她還是感覺口渴萬分，吧唧著嘴巴左看右看，想要去找別的可以解渴的東西。“這個茶一點都不解渴，我該咋辦？還有水和嗎？我感覺超級口渴的。”
“應該不是問題，我去找找。”
沈空冥也沒有想太多，畢竟他沒有任何的感覺，隻可能是想著顧曉白在深海並不是很適應罷了。
說罷他起身，剛要開門去尋找一口淡水井的時候，他頓在了門口。
在後麵的顧曉白也看不清沈空冥到底看見了啥，不過根據顧曉白的經驗來看，能讓沈空冥愣在原地的東西，肯定不是啥好鳥了。
所以顧曉白咽了一口口水，她還是感覺萬分的口渴，但是此刻顯然感覺沈空冥看見的更細更重要一些：“沈空冥，你看見了啥？”
沈空冥站在原地，給了顧曉白一個英俊偉岸的背影，並死死地擋住了顧曉白的視線，似乎是想讓顧曉白留在房間裏不要出來。“我看見了你的未來，一片光明。”
“還有呢？”顧曉白明顯感覺到了一絲敷衍的味道，她往前挪了兩步，探著脖子試圖去跟隨著沈空冥的眼神望向外麵。“還有啥？你別騙我，你都楞成這樣了，那是個啥玩意……？？不是，我好渴啊。”
“……哎。”沈空冥沉默半響，歎息了一聲，他側身給顧曉白讓了一條空出來，指向了遠方，說道。“你瞧，還有不遠處對峙的楊崢與陸安。”
“啥玩意！！”
顧曉白嗷的一下跳了起來，她立刻來到了沈空冥身旁，眯著眼睛看了過去，一看不要緊，顧曉白這心髒都漏跳了半拍。
赫然在空中對立的那兩個人，不正是先前死在洛君塵手下的陸安與……額，自己的……應該算是師父的楊崢嗎？！
等一下，這兩人是啥時候來的？！
顧曉白眨了眨眼睛，她本來還想湊上去看個究竟，可是在此之前，她實在是太口渴了，異常的口渴，沒有來由的，顧曉白甚至覺得她能喝光一城的淡水。“我們先去找點喝的好不好？我突然覺得特別口渴，渴到不行啊。”
“……顧曉白，你知道洛君塵最擅長的東西是什麽麽？”沈空冥注視著天空半響，終於在顧曉白話音落地的時候，他將視線轉向了身旁的姑娘，注視了半響後緩緩開口。“洛君塵臨世，也是需要代價的。我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麽沒有在你身上應驗，但如今看來，它隻是姍姍來遲。”
“啥玩意？？”
顧曉白又叫了起來，她一把扯住了沈空冥，也不想聽他到底在說什麽了，他此刻感覺喉嚨都燃燒了起來，隻想找個冰冰涼涼的水一頭紮進去，去緩解自己的這種重度口渴的感覺。
而頭頂那兩位對峙的孩子？顧曉白暫時實在沒心情去圍觀，她實在太口渴了。
沈空冥見狀也沒有在說下去，隻是陪著顧曉白找到了一口井水。
沈空冥上前本來打算幫顧曉白打上來去喝，但顧曉白此刻也不知道是找了什麽魔怔，一下子就趴在了井口旁邊，身子一翻，咕咚一下就掉了進去。
沈空冥站在外麵愣了半響，他探頭看向了井水的深處，他雖然並不知道在這深海之地的井會通向何方，但大約都不是什麽美好的地方。
畢竟越深的地方，就越危險。
“你還真是放心這個姑娘隨便亂跳。”
“為什麽不？她身上有著無人能及的守護神。”
“……嘖。”
刑毅的聲音在顧曉白投井之後從沈空冥身後傳來，輕描淡寫的幾句對話間，沈空冥已經靠在了井旁，一副等待顧曉白上來的模樣了。
“你是真的不擔心他在下麵會看見什麽，對麽？”說話間，刑毅來到了沈空冥的身旁，他雙手環胸地看向了井深處，如是問道。“你真的不怕她一去不回，有時候我都很驚歎你的偽裝，你真的喜歡這個姑娘麽？你回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