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原始之魂(七)
沒等顧曉白思索完畢,自遠而來一聲怒吼,顧曉白順著聲音望過去,便看見了自遠而來的一團白芒,於眨眼之間便出現在了少年書無痕的麵前,正是少年的方裘!
隻見他手中繚繞著線型光輝,一圈一圈纏繞在手臂上,最後消失在了丹田之中。而方裘本是烏黑的雙眼也受到了白芒的影響,而變得通透空白——在這對眼睛中心卻泛起光芒,一點一點覆蓋了整個瞳孔,隨乍一看空白無物,但若仔細看去,卻猶如深淵一般冰冷、空洞。
此刻的少年方裘,已經完全不再像他自己了。
他是怎麽了?
顧曉白同蘇故夢一樣迷茫,隻見方裘身影單薄,負手獨自站在他們二人之前,暴戾、冷傲、狂霸的氣息瞬間顯現無形,戰意衝破天際,似乎欲與蒼天橫指般。
這完完全全就已經是另外的一個人了,方裘的白與書無痕的灰,他們中間夾著一個無辜的蘇故夢,顯得極為……礙事。
“蘇故夢!回來!”
遠處傳來了楊崢的怒吼,但是這並沒有挽救的下當時的局麵,一白一灰仿佛像是天敵一樣,大戰一觸即發。
隨後,一道血光閃過。
蘇故夢的脖頸綻放了血花。
顧曉白呆立在當場,愣愣的看著這突然發生的一切,隨後所發生的事情都慢慢的隨著蘇故夢倒在血泊之中,而漸漸變成了黑白的顏色。
時間流動的速度變得極為緩慢了起來,身處在蘇故夢身軀之中的顧曉白的感知也漸漸變得遲鈍起來,她奮力的想要去看清這白灰之爭,但是她隻能看見兩團光芒在不斷交手,而一旁的楊崢則想一個事外客一般,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楊崢什麽也沒做,他什麽也沒做。
接下來的一切,被灰色光芒吞噬的書無痕縱然雙目失明,但他仍然能夠感知得到白芒的所在,仿佛這兩個東西就是水火不容的一般,白生灰死,灰生白亡的打鬥,終於以書無痕一劍砍斷了方裘的雙腿為止,落下了帷幕。
這個時候,蘇故夢還有一息尚存,被斬斷雙腿的方裘裹著白芒掠入了林中不知去向,而獲得小勝的書無痕並沒有乘勝追擊,他回到了蘇故夢的身旁,將她從血泊之中抱起,痛苦的呻吟著。
一息尚存的蘇故夢緩緩的伸手摸上了書無痕緊閉的雙眼,她喉嚨每動一次,都會有鮮血冒出。
但她還是要說。
說什麽?
顧曉白沒有聽清,而蘇故夢呢喃的也輕,不過顧曉白唯一知道的是,在蘇故夢呢喃過後,她的雙眼便永遠的閉上了。
而在同時,書無痕睜開了雙眼!
賜予。
蘇故夢將她的雙眼賜予給了自己的愛人。
那一刻,蘇故夢咳出了平生最大的鮮血,記憶一下子拉回了過去,她麵色潮紅,顯然已經進入了最後的時期。
蘇故夢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有一個翩翩少年郎,和一個妙齡的少女。
顧曉白看著,幽靈的蘇故夢也站在顧曉白的身旁一同看著,突然,蘇故夢輕笑了起來:“光年於手中輾轉,見嬌小於修長,修長於蒼老,蒼老於枯骨。壽為一紀,百年光景,長何,短亦?”
蘇故夢如實說著,在其身旁的顧曉白便看見夢中的少女撫琴奏曲於明月江,蕩起的漣漪猶如天邊的月色,一樣醉人,一樣綿長。
蘇故夢突然笑著,口氣中帶著些許的歉意:“很抱歉,顧曉白……我想再看一遍這個……你能先別走麽?”
“我還能去哪?”顧曉白看著麵前的這份屬於蘇故夢生前的回憶,感慨良多,她搖了搖頭,輕歎一聲。“不介意的話,請繼續。”
‘夢斷清秋,雨碎江南,多少煙雨,隱樓台。’
夢中的少女如此的清唱,伴隨著連綿的細雨,清風拂過,宛如身臨其境一般。
“我第一次便是在這裏看見的書無痕,他出生在書生門第,但卻是習武人的性格,我喜歡他,就跟著他來到了若水之境,正巧被師尊瞧上,一並收了而已。”
蘇故夢如是說著,可就連著聲音,也帶著濃鬱的愛戀。
“他帶著我了,這簡直就是美夢一場,就算是我死了,可是他還在抱著我,我也還在他的懷裏,這邊足夠,還有什麽渴求呢?”
顧曉白看著如此癡情的蘇故夢,不知如何言語——她沒有過這種一見鍾情的情感,她也不想有這樣要命的感情。
可如果是這樣,那麽人生又有什麽意思呢?
顧曉白抿了抿唇,看著這最初的回憶漸漸淡去,而真實赤裸裸就展現在眼前,那便是書無痕懷中的女人,已經漸漸死去。
蘇故夢做了一場美夢,她緩緩睜開了雙眼,仍帶著迷茫與混沌,她伸手,書無痕即刻握了上來。
蘇故夢笑了起來,聽見了書無痕的承諾。
“你若看不見,我便替你看盡這世間。”
少年書無痕如是說道。
“你若走不動,我便替你趟了這紅塵。”
……。
——好。
蘇故夢的這一個好字隻張開了嘴,連聲帶都沒有顫動,便歸於沉寂。
夢醒了。
一切隨著蘇故夢的死亡,截然而止,就連書無痕之後是否哭過,顧曉白都沒有再看見。
“……。”
“陸安沒有想到我會死吧。”
這一切結束之後,又回到了漆黑之中的蘇故夢搖了搖頭,笑了起來,她看著與書無痕的過去如同走馬燈一般的走過後,並沒有任何遺憾或是悲傷。
“那你怨他麽?”顧曉白沉默的看著蘇故夢臨死的記憶,呐呐開口。“正因為他,你們師兄弟幾個才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我不怨他。”蘇故夢依舊搖著頭,輕聲說道。“我不怨任何人,畢竟我已經是一個死人。”
“……難道,難道陸安後來從沒有想過要去了解你的想法麽?”顧曉白看著這一切的緣由與終結,陷入了沉默之中,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難道陸安……就沒有過探尋麽?”
“他累了。”蘇故夢笑著搖了搖頭。“他知道我一直喜歡著書無痕,但是就是心不甘,連帶著情也不願,他費盡心思的想要去看見他和我的未來,卻有恐懼著。”
“所以他建立了那座神廟,又將謎題定位時間。”顧曉白長長一聲哀歎,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若是明知道心愛的女人心係他人,那這一幕的苦情劇到底要演到何時?至死為止?至死方休——可恐怕,這副苦情的劇碼,直到陸安入土的時候,也會執拗的在碑文上記錄吧。
莫名的,顧曉白想起了葉傾寒,與他用來殺死‘顧曉白’的初春之毒。葉傾寒到底是喜不喜歡顧曉白呢?那個顧曉白尚未見麵的姑娘,那個為了顧曉白的轉世而枉死的姑娘,到底是怎樣看待這樣的一場情感呢?
顧曉白突然很想問問葉傾寒,問問這個東洲之上城府最深的人,問問這個東洲之上掌握著最多秘密的人,他到底對那樣的一個姑娘,有著怎樣的情感。
是利用,還是憐惜,是想要前行,還是想要止步不前。
想著想著,蘇故夢的身影越發的朦朧,她站在顧曉白的對麵,像是已經到了故事的終結一樣,放心的微笑著。
“顧曉白,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跟明事理的人一起去談論是非,跟感性又理性的人去成就大業。”
“但是啊,太懂的兩個人在一起是不會有未來的,可是不懂的兩個人,連過去都沒有。”
“你的選擇呢?在這種麻煩的中央,在這個巨大問題的中心,你想選擇誰呢?”
“去痛快的活著吧,善與惡又能如何?你隻活這一世,開心是要大過痛苦的,若是想要糾結不清,那傾你一生都不會有一個明確的結果。”
“不如去做一個惡人,痛快的活,肆意的笑,去愛你喜歡的人,去恨你厭煩的客,人生匆匆,彈指一揮間,哭泣開心都是一瞬,何必難為自己去討人開心。”
“……。”顧曉白從沒有這麽一刻想要活著。
她要去活的肆意,去笑的開心。
顧曉白站在這虛空之中,看著蘇故夢的消散,隻感覺到了一陣不甘與寒冷侵襲上了神經,靈魂仿佛要就此終結。
——隻可惜,為時已晚,看破總是在最遲晚的時候,不是麽?
——這便是終點了麽?
顧曉白如此悲傷的想著,卻笑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或許是嘲笑自己這一生……不,是兩世的無能,又或許是看透了這人生的生死別離。
那就早些結束吧,一世一輪回,或許是我這一世的苦難與歡笑已經結束,或許是我下一世的征程要拉開帷幕。
早些結束吧。
顧曉白閉上了眼睛,眼角凝了一滴淚珠,不舍在她心中蔓延著,卻被外界侵襲來的寒冷凍結。
“……顧……。”
什麽?
隱約的,顧曉白似乎聽見了歐陽暮的呼喊聲,她猛然睜開了雙眼,突然眼前有一道白芒刺破了黑暗的虛空,照明了她的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