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春光燦漫,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打破了農莊的清淨。
院中,一身段挺拔修韌, 著一身白袍的男子正端坐著飲茶,他對方坐著一位五官精致,氣質如蘭的夫人,雖然時光終究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印記,但看上去依舊雅人深致,乍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物。
來人是已至中年的明覺厲,他跳下馬後,對身後的一眾隨從道:“都給我好生站好, 莫要驚擾了貴人!”
說著,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襟,和發髻,確保自己人模狗樣了,才推開了農家院門。
明覺厲靠近了趙澈和鬱棠,恭敬道:“太上皇,姑母, 我找到梁後了!”
明覺厲太過緊張, 畢竟,梁後的事, 是太上皇的心結, 這些年他奉了太上皇的旨意,找遍了全天下, 幾乎要把整個華夏掀翻過來了, 卻是沒成想, 梁後就在眼皮子底下。
鬱棠看向了趙澈, 而趙澈手中的杯盞一滯。
二人都到了花甲之年, 但趙澈的眉目俊朗,眼神幽深銳利,鬢角僅有的幾縷白發才讓人猛然驚覺,他已經六十了,但麵容和身段看上不去不過四十來歲的光景。
時光的沉澱,讓他對梁後的下落已經沒了當初的執念。
趙澈放下杯盞,示意明覺厲繼續說。
明覺厲道:“太上皇,梁後的屍骨一直都在京都,她就長眠在了先帝的身邊。先帝和梁後合用了一隻棺槨。”
炎帝的皇位是靠著蠱惑先帝得來的,故此趙澈登基之後,直接讓史官消除了有關炎帝的一切,自此之後,曆史上便沒有這個人。
故此,趙澈的父皇,還是被人稱作是先帝。
趙澈的眉心微不可見的動了動。
傳言梁後是被先帝所殺,而且梁後仙逝後兩年,先帝才駕崩。
誰又能想到,先帝還是選擇和梁後合葬了。
若是沒有情,又何故如此。
趙澈心頭多年的鬱結瞬間得到了釋然。
曾經的真相到底如何,好像在這一刻變得並不重要。
他總不能將先帝的屍骸拿出來鞭屍吧……
……
明覺厲離開後,趙澈牽著鬱棠在開滿油菜花的田埂邊閑走。
鬱棠發現,男人今天的心情不錯,她打趣他,“等以後我死了,你也會和我合葬麽?”
趙澈的手掌突然用力,捏了捏她,“胡鬧,你才多大?什麽死不死的?”
鬱棠,“……”
她還不夠大麽?
孫輩們都有一大堆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沒過多久,趙澈突然開口,“棠兒,為夫允許你先走。”
他若是先走,她一個人承受不來,指望後輩們照料鬱棠,趙澈是不放心的。
鬱棠愣了愣,抬手去揍他,“是不是等我死了,你還能再找幾個小妾?!天下男子皆一樣,永遠都隻喜歡年輕的!”
趙澈,“……”
又來了,他的棠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男人哼笑了幾聲。
……
這一天晚上,月朗星稀。
用過晚膳之後,夫婦二人就睡下了。
這裏雖然是農莊,但也有隨行伺候的宮人,外麵更有影衛值守。
這些年,鬱棠名義上是跟著趙澈在外麵“體驗生活”,但依舊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看著半老徐娘的鬱棠在自己身側漸漸熟睡,趙澈躺在榻上,回想著以前種種。
母後的屍骨找到了,但還有其他秘密和疑團沒有解開。
前朝最後一任君主和定南侯之女的事,以及那些奇奇怪怪的夢境……
他盯著頭頂的承塵,目光漸漸模糊了起來,直至畫麵一轉,他好像回到了一個平行的時空,是他沒有經曆過,卻是十分熟悉的地方。
這一年的仲春,油菜花也開遍了阡陌。
趙澈的心頭悵然若失。
他從北燕回到京都之後,從來不曾做過任何荒唐事,但就在昨日,他和一個素未謀麵的姑娘……不,確切的說是一個小婦人/歡/好了。
那小婦人卻是第一次。
而他自己也是。
趙澈真後悔沒有留下她,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侵/犯/了他人之妻。
日子在繼續,趙澈忍了一日又一日,他知道自己處境艱難,一個不小心便會粉身碎骨,更別提奪回本屬於他的一切了。
可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就派了手底下的人暗中打探。
那個小婦人能夠進入偏殿,那便一定是宮中某位大臣的妻子,而且看著年紀,她理應是剛成婚不久。
很快,趙澈的目標就鎖定在了今科狀元-——陸一鳴的妻子身上。
趙澈本想確認一番,也查清楚了有關鬱棠的一切信息,知道她到底是誰,身份背景,甚至知道陸一鳴並不喜歡她,而她不過隻是陸一鳴當做替身的可憐人。事實上,陸一鳴從來都沒有和她圓過房,這便解釋了,為什麽她跟自己那回還是第一次。
趙澈歡喜,又興奮,但是也憐惜她。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一個從前素不相識的女子那樣感興趣。
但自從那日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鬱棠。
趙澈身患重病,能活到成年已經是奇跡,數次流離在死亡邊緣之後,他開始謀劃造反一事。
隻要成為大梁的帝王,就算是臣子之妻,他也照樣能夠奪過來。
在此期間,趙澈買通了陸府的下人暗中照料鬱棠。
那個可憐的傻婦人,根本不知道她自己的身邊危機四伏,無數次差一點就被人害死了。
後來,趙澈又獲知鬱棠有了他的孩子,但那個孩子卻是被鬱卿蘭害死了。
那一夜狂風暴雨,趙澈在雨中淋了一宿,他按耐住一切怒火,次日起就費盡心思謀反。
他離著皇位越近,就能離著鬱棠越近。
好幾次瀕臨死亡時,趙澈腦中總在回蕩:你死了,無人護著鬱棠,她也是必死無疑了。
沒錯,陸一鳴就是一個瞎子,即便是在陸府,鬱棠也是很不安全,趙澈安插在陸府的探子,才是鬱棠保命的根本。
問鼎帝位的當天,趙澈將陸一鳴“宣召”了過去,直接用整個陸府威脅他,“陸大人,朕要你的妻子,你今日就立刻寫下和離書,否則整個陸府都會因為你而付出代價!”
雖然這樣威脅了,但是趙澈不放心。他心頭總是不安。
但又不想讓天下人以為,鬱棠是他強搶過來的。
可心頭那種不詳的預感,使得他左立難安。他還是決定立刻帶人殺去了陸府。
府門被他一腳踹開,趙澈仿佛知道鬱棠所住的院子,一路直奔過去。
當看到眼前那一幕時,趙澈腦中一陣嗡鳴,感覺最重要的東西已經離他而去,但事實上,除卻那日在宮裏那次,他和鬱棠從來都沒有交集,也不曾說過一句話。
明明是陌生人,卻又像是許久不見的故人。
“她死了,你們都要給她陪葬!”
他親手殺了鬱卿蘭和陸一鳴,整個陸府無一幸免。如他所言,所有人都要給鬱棠陪葬,那晚陸府的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像極了一場華麗且隆重的葬禮。
帝王登基,後宮空置,滿朝文武都在上書新帝早日充盈後宮。
按理說,趙澈是應該如此。
他自幼寡情,並非什麽多情人,而他和鬱棠之間,也不過隻是一場雨露情緣,他沒有任何必要為了她荒廢一生。
後宮的女子越來越多,三宮六院都齊全了。
各色美人,應有盡有。
可新帝沒有踏足過後宮半步,每次嚐試去後宮,卻是心頭鈍痛,他總能想起曾經那個壓著他,還想將他綁起來的小婦人,也總能想起那小婦人給自己懷過孩子。
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夢裏,那小婦人總會出現。
趙澈每每半夜醒來,都會悵然若失。
還沒學會深情,便已情根深種。
數年後,帝王解散六宮,突然有一日,宮人發現帝王不在宮裏,仿佛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怎麽都找不到,沒人知道帝王去了哪裏,也無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
趙澈猛然睜開眼,回過神時,已是一身冷汗。
他一把將睡的正香的鬱棠撈進懷裏,男人的體魄依舊修韌健碩。
他抱的太緊,鬱棠被他壓醒了,“你、你這是怎麽了?”
趙澈半晌沒說話,就那樣擁著她,好半天才說道:“棠兒,我這輩子何其有幸,能再次遇見你。”
雖然不知前朝之事,但趙澈卻知,他和鬱棠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認識了。
一定是那樣。
……
轉眼到了蒼蒼白發,耳順之年。
趙澈和鬱棠歲數大了,就被趙昱接回了宮贍養。
廣寒宮一直空置著,即便是現任的皇後也沒有那個資格入住。
鬱棠這幾天的精神還算好,可是卻總是記不清人了,卻是將趙澈記得清清楚楚。她活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一天到晚都纏著趙澈。
看不見趙澈,她連飯都不吃。
趙心和趙天姐妹二人見母後如此,難免傷懷。
趙天歎息,“母後被父皇當做孩子寵了一輩子,到頭來真的變成孩子了。”
趙心也傷懷,早知道母親有朝一日不記得她,她當初就不該那樣氣母親,“母後的病,真的……沒辦法了麽?”
趙天紅了眼眶,“母後若是走了,父皇可怎麽辦?”
她們的父皇內斂沉穩,從來都是如一座山一樣偉岸,但越是這樣的人,越是承受不住喪失摯愛。
趙心抿了抿,不敢想象父皇悲傷軟弱的樣子。
鬱棠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像一個孩子,頑劣不聽話。到了吃藥的時辰,還得趙澈哄著喂她。
男人老了,曾經修韌健碩的身板,如今已經有些清瘦,但脊梁骨仍舊挺拔筆直。
老了,氣魄尤在。
他把鬱棠圈入懷裏,又凶又狠的威脅她,“再不聽話吃藥,今天晚上就不陪你睡!”
鬱棠怕黑,趙澈的話很管用,一聽到趙澈不陪她睡覺,她就怕的要死,緊緊拽著趙澈的衣襟,皺著眉頭喝苦藥。
喝完後,她很委屈的看著男人,伸出手摸了摸男人蕭挺的下巴,“棠兒喝了,澈澈今晚一定要陪我睡覺。”
趙澈溫和的點頭,“好,陪你。”
前半生,你陪著我一路走出深淵;後半生,我隻為你而活。
這一天,晚霞遲遲沒有退下,如血的殘陽籠罩著整座皇宮。
帝後二人坐在禦花園最高的地方,沒有太上皇的吩咐,宮人不敢上前打擾,可奇怪的是,太上皇坐在那裏紋絲不動,修長的背影有些莫名的蕭涼。
他低著頭,一直看著懷中人。
她睡得那樣安詳,到了這個年紀,趙澈還是覺得,他的姑娘,美豔無與倫比。
棠兒,你莫怕,為夫很快就過來找你。
趙澈想開口,但是嗓子像是被堵住,他說不出話來。
那個偉岸如山的男人,仿佛是在這一瞬間消沉了下去,如那西邊的殘陽,眨眼間失去了一切了光輝和溫熱。
於他而言,這世間再無華光。
……
皇太後的喪事,舉國哀悼。
入殮後,文武百官紛紛入宮吊唁。
這一天夜裏,宮人急急忙忙行至帝王跟前,擦著額頭的汗,惶恐道:“皇、皇上!太上皇他人不見了!”
趙昱立刻起身,發動所有宮人去找。
母後仙逝之後,父皇格外的沉默,他心目中那個永遠都不會倒下的男子,竟然一夜之間……倒下了。
“都給朕好好找!一定要把太上皇找出來!”
趙昱心裏一陣後怕,雖然父皇對他一直都很嚴肅,但在他心裏,父皇是這世上最重情的人,別人看不出來,他卻是知道。
隻是,父皇的情埋的太深,即便是對他,亦是如此。
年幼時,他無數次看見父皇隔著遠遠的距離看著他,不是父皇不愛他,而是父皇對他的期許太高。但每次他需要父皇時,他總能從天而降。
父皇的愛就如四月的風,看不見摸不到,卻是真實存在。
最終,還是趙天帶著人在靈堂找到了趙澈。
發現他時,他的身子已經硬了,人就在趴在棺槨的後麵,一隻手拉著棺槨裏的人,因為拉的太緊,宮人們試圖分開始時,卻是怎麽也做不到。
趙昱看不下去,紅著眼,道:“不必分開了,合葬吧。”
父皇到死最不放心的人還是母後。即便……母後是先他一步離開。
趙天站在那裏,頓時淚落如雨,“父皇昨天一直在說,母後怕黑,他不能讓母後一個人躺在這裏,更是不能讓母後一個人下去。”
收拾趙澈的遺物時,宮人遞了一隻藥瓶給趙昱,“皇上,太上皇他……估計是服藥自盡的。”
趙昱接過藥瓶,仰麵不讓自己哭出來。
父皇的用意,他都明白。
這便是他的父皇為母後做的最後一樁事。
無論黃泉碧落、人間地府,他一直陪著她走下去……
※※※※※※※※※※※※※※※※※※※※
下一章番外寫前朝的故事,就是趙澈和鬱棠的第一世。一代梟雄VS定南侯之女
PS:提醒一下哦,不喜歡看番外的姑娘,就不要定了哦,以免買錯了。接下來都是番外了,正文已經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