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晉王府今年的海棠花開的極豔。


  趙澈站在庭院中, 一伸手,修長的指尖輕易就摘下一片。


  他原本沒有打算直接強取豪奪, 他想得到一個女人太過簡單, 但“人心”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最是教人難以抓住。


  今日的事發生得太突然。


  其實,今日在歸德侯府, 他大可以揭穿歸德侯,而不是將計就計,和鬱棠就在侯府內一塊落水, 如此一來,鬱棠隻能嫁給他。


  捫心自問,就在他選擇抱著鬱棠跳下去時, 趙澈的心中有一刻的遲疑。


  但軟玉溫香在懷,又思及那樣多的男人惦記著她, 趙澈僅僅猶豫片刻, 就直接和鬱棠一塊跳水。


  他內心對她的獨占欲, 已經生根發芽,無盡漫延,到了他自己也無法控製的地步。


  與其說, 這次是中了歸德侯的計,還不如說是他故意為之。


  他離開時, 鬱棠還未醒來。


  不知那小女子得知賜婚之事後, 會是怎樣的態度?

  奎老端著一隻大漆托盤過來, 托盤上鋪著紅綢緞, 上麵擺放著一把銅質的鑰匙。


  午後日光微暖, 從奎老的角度去看,隻見日光灑在趙澈臉上,柔和了他原本的冷硬和蕭索。


  奎老已經數年不曾見過這樣的趙澈,如神祗降臨,眉目間多了溫和,奎老微微愣神。


  趙澈側過臉,目光掃了一眼托盤上的鑰匙:“你說,她會喜歡麽?”


  奎老回過神,震驚的差點瞪出了鬥雞眼,道:“王爺,這可是先皇後私庫的鑰匙,天下誰人會不喜歡呢?!”


  雖說先皇後如今的母族勢微,但曾經卻是大梁一等一的望族,先皇後又曾是一國之母,她的私庫裏麵必定搜羅了天下奇珍異寶。


  奎老大概心裏有數了。


  王爺這是將棠姑娘視作正妻了,否則斷然不會將先皇後的私庫都拿出來。


  趙澈接過私庫鑰匙,指腹在上麵摩挲了幾下:“旁人都喜歡的,她未必喜歡。”


  奎老:“……”這讓他如何接話?

  棠姑娘雖好,但也已經嫁過人,他家王爺還是頭婚呢。


  ……


  請求賜婚的人是趙澈,而且他還是在歸德侯府內與鬱棠一塊落水,若是炎帝不同意賜婚,那就是不通情理。


  故此,炎帝當日就命司禮監寫下了賜婚詔書。


  賜婚的消息剛傳出去不久,廣寒宮那邊就召見了明遠博。


  明遠博心虛至極。


  他知道姑母隨了祖父,最擅謀略,縱使她不邁出廣寒宮一步,也知道天下事。


  事到如今,鬱棠的身世恐怕早就被她知曉。


  “姑母,您找我?”明遠博躬身行禮。


  不知幾時,殿下的宮人皆已退下,明遠博低垂著眼眸,隻看見淑妃的繡花鞋和羅紗裙。


  “抬起頭來。”淑妃淡淡道了一句,這聲音聽不出任何端倪,與往常的慵懶無異。


  明遠博照做,誰知他剛抬頭,淑妃揚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麵頰上。


  此刻,明遠博看著淑妃絕豔的臉,他在她的眸中看見了難以磨滅的慍怒。


  “姑母!您 、您都知道了?”否則,明遠博想不出來,淑妃為何突然掌摑他。


  淑妃深吸了口氣,雪膩的肌膚因為強忍著盛怒,臉上溢出一抹緋紅,如白雪覆上了殘陽,美的淒楚,驚世絕豔。


  她道:“回去告訴你祖父,趙澈若非良配,我明書瑤會徹底跟明家斷絕一切幹係!”


  明遠博當即跪地,姑母果然是什麽都知道了。


  難怪上回來看姑母時,他就明顯察覺到了不太對勁。


  明遠博雙膝跪在鋪著白色絨毯的地板上,道:“姑母,祖父這樣做也都是為了棠兒。她如今是天齊聖手之徒,又在機關大賽上出盡風頭,祖父擔心皇上會將棠兒許給幾位皇子之一,況且晉王對棠兒早有心思,若是棠兒不嫁給晉王,晉王也不會放手。到時萬一晉王考慮不周,難免不會害了棠兒。”


  淑妃細長鋒利的指甲蓋戳進了肉裏。


  鬱棠的事,如今滿城皆知,但卻沒人知曉她淪落為乞丐之前的光景。


  淑妃眼前晃過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嬰,她那樣小小的一團,剛出生就知道在她懷裏找吃的了,聲音哼哼唧唧,可憐極了。


  看著那樣的小不點,淑妃曾經發過誓,她要讓她的孩子享受天下一切榮華,她一定會竭盡一切去護著它。


  然而,等她再一次醒來時,她的父親卻告訴她,孩子沒了。


  父親騙的她好苦!

  “放屁!”淑妃突然暴戾,又說:“你祖父根本不是為了棠兒,他是為了拉攏晉王!我的女兒絕對不會成為他擺弄的棋子!”


  淑妃讓自己盡力平靜下來,她不能出事,她更不能崩塌。


  她的小團子回來了,無論如何,她都要給她最好的一切,“說,當初棠兒被你祖父送去哪裏?她怎麽會……”


  會淪落街頭當乞丐?


  還被鬱將軍府帶回去當做養女?

  鬱家和陸一鳴那樣對待她的女兒,她明書瑤發誓,一定要加倍奉還!

  明遠博見淑妃幾乎失控,隻好如實道:“姑母,您且聽我說。當初祖父將棠兒送去了江南首富家中寄養,原先就是盼著能給她一世富貴,誰知那富商在遊玩的路上被山賊截殺了,後來鬱棠流落街頭,才被鬱長東收養。祖父這些年一直在找她,直至前幾年才發現將軍府的養女就是鬱棠。”


  淑妃突然冷笑:“前幾年就發現了?那為何不將她帶出鬱家?誰允許你們讓我女兒嫁給陸一鳴的?嗯?!”


  明遠博啞然。


  他無話可說。


  他承認祖父一開始的確不想惹人注意,所以隻是暗中盯著鬱棠,隻要不是關係她的生死,就不會輕易出手。


  “皇上駕到!”


  這時,廣寒宮殿外的宮人朗聲道。


  明遠博麵露驚色,炎帝這個時候過來,對他而言絕對沒有利處。


  淑妃的臉色瞬間轉為慵懶、平靜。


  仿佛剛才暴戾盛怒的人,根本不是她。


  淑妃並沒有讓明遠博起身。


  炎帝過來時,見此景,不免詫異,目光掃過明遠博,就問淑妃:“愛妃,這是怎麽回事?”


  淑妃轉身,行至軟塌邊躺了下去,柔柔的嗓音,十分清冷,絲毫看不出她的心情。


  她道:“這混賬東西不願意娶靈兒,皇上,依我看這樁婚事就罷了吧,幸而還未賜婚。”


  明遠博一怔,抬頭看著淑妃,他突然明白了祖父時常說過的一句話,明家的子嗣當中,最像他的人是姑母。


  炎帝早就提及過,將四公主趙靈兒嫁給明遠博。隻是尚未正式賜婚。


  聞此言,炎帝麵露難色。


  他將四公主嫁到明家,一來是親上加親,二來也是為了扶持五皇子,平衡朝中幾大勢力。


  炎帝為難道:“愛妃,靈兒的婚事豈能這般輕易決定?若不再給遠博一次機會?”


  淑妃哼笑一聲:“哼~皇帝的女兒難道還愁嫁麽?既然別人不想娶,皇上何故強求?”


  說著,她又看向了明遠博:“行了,你起來了,今日早些出宮,本宮這陣子不想看見你。”


  明遠博應下,他知道,淑妃這是在借題發揮,她是要給明家一點教訓。


  明遠博剛走,淑妃就闔眸假寐:“皇上也回吧,臣妾知道皇上和明家是一夥的,臣妾也不想見皇上了。”


  炎帝:“……”


  他幾時和明家又是一夥的了?

  不對啊!

  美人自己不就是明家人麽?!


  ……


  明遠博回到府上,將一切如實告訴了明鈺山。


  明鈺山聞言後,他負手而立,望著庭院中的一株百年梧桐,歎道:“你姑母這是在報複我啊!”


  明遠博卻是鬆了口氣,他對四公主並沒有男女之情,不用娶四公主也好。


  “祖父,姑母已經是給了明家一次警告,那棠兒的婚事……”明遠博本想問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炎帝都已經給趙澈和鬱棠賜婚了,這世上再無人能更改了。即便是淑妃,也沒有那麽容易就改變這樁婚事。


  ……


  趙澈和鬱棠被賜婚的消息一傳出,陸一鳴就成了同僚們眼中時刻關注的對象。


  陸一鳴一整日毫無反應,在六部衙門裏照嚐辦事,安靜沉穩的有些過分。


  同僚都不太敢靠近他。


  這樣的陸一鳴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最後的平靜。


  下了衙,薛開跟在他身後走了出來,二人一前一後,就聽見拐角處有人在議論。


  “陸一鳴自己不珍惜棠姑娘,眼下棠姑娘卻是別人眼中的明珠,就連晉王也拜倒在了棠姑娘的石榴裙下呢。”


  “可不是嘛,陸一鳴當真是眼瞎,棠姑娘如今的身份地位,縱使是將軍府的嫡親小姐也不能及啊。”


  “……”


  見陸一鳴走來,議論紛紛的官員皆止了話。


  薛開以為陸一鳴會動怒,誰知他隻是徑直往前,薛開已經察覺到他很不對勁,在他身側道:“陸大人,你就看開些吧,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人得往前看。”


  陸一鳴走在被時光打磨的光滑平整的青石地麵上,指甲嵌入了肉裏。


  他聽不見旁人說什麽,他什麽也聽不見。


  他隻知道鬱棠要成為別的男人的妻子了。


  那日的夢境日日夜夜折磨著他,到了今日,他才猛然驚覺,他對鬱卿蘭一開始的縱容真真是大錯特錯!


  鬱棠不可能嫁給趙澈!

  他決不允許!

  ……


  白征獨自在屋頂飲酒。


  糖糖要嫁人了,他這個做兄長的理應高興才對。可事實上,白征知道,他並不高興,他甚至很想反對這樁婚事。


  辛辣的陳年老酒,讓白征有了幾分醉意。


  其實,他們幾個一路乞討,能活到今天已經是老天保佑,他當初天天所求的,莫過於七個人都安安穩穩,每日有飯吃 ,每晚有一處遮風擋雨之地便可。


  鬱棠要嫁給晉王了,成為身份尊貴的晉王妃,他又能拿什麽去反對呢?

  這時,一道紅色身影突然閃現,白征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來了,“今日不打架,你走吧。”


  紅九插著一把小細腰,道:“日後棠姑娘就是我家王爺的未婚妻,我也用不著搶人了。但你我之間必須要分出勝負,今日不打,那明日打麽?”


  晉王的未婚妻?


  白征側過臉來,他看著少年,或許他需要狠狠打一場:“還是今日打吧。”


  “好!”紅九當即興奮,臉上的青紫還未好全,笑起來著實滑稽。


  就這樣,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在白府上空當即打了起來。


  白楊歎氣:“這二人要打到什麽時候?府上的屋頂是年前剛修過的呢!”


  白淮默了默,顧左右而言其他,他現在可不關係什麽屋頂,道:“糖糖又要嫁人了。”


  白楊雙手抱著胸脯,仰麵望著屋頂上方的打鬥,也輕歎:“是啊,她又要嫁人了,小時候我怎就沒發現她這樣招人?”


  白淮:“……”


  他很想說,其實鬱棠幼時的模樣也很可人。


  但他說與不說,都不太重要了。


  他不過隻是鬱棠的義兄之一。


  ……


  鬱棠醒來時聽到外麵稀稀疏疏的聲響。


  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侍月紅著眼眶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鬱棠沒有受傷,隻是落水後著了涼,她回想起了今日在歸德侯府發生的種種,忙問:“師叔他如何了?”


  侍月訕了訕。


  自家姑娘還不知道她已經許配給了晉王呢。


  侍月不敢直言,畢竟閣主和兩位大人似乎很反對這樁婚事,尤其是閣主。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像是得了失心瘋,已經在外麵風瘋了好一陣子了。


  不過,侍月卻為自家姑娘感到高興。


  姑娘在陸家受苦了,那陸一鳴如何能與晉王殿下相比,姑娘能嫁給晉王殿下,倒也是因禍得福了。


  侍月道:“王爺救了姑娘上岸後,就回王府了,不曾在侯府逗留。”


  鬱棠起初沒覺得有什麽,聞言,反應了片刻,倏然一怔,忙問:“今日師叔救我上來時,可有旁人瞧見?”


  侍月如實答話:“姑娘,此時侯府上下都知道了,不僅如此,整個京都都知道了。”


  鬱棠:“……”那眼下,她和趙澈有肌膚之親的事,豈不是已經滿城皆知?


  鬱棠出了屋子,就見古天齊、白墨池,以及徐衛騫就坐在她閨院的亭台下。


  鬱棠:“……”


  她知道這三位長輩對她極好,但如今的事情已經愈發讓鬱棠想不通。


  女兒家的閨院,如何是男子能隨意進入的?

  又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古天齊看見鬱棠就當即走上前:“棠兒,咱們今夜就離開京都,為師已經將水陸和陸路都準備好了,你現在感覺如何?若不就即刻啟程吧。”


  鬱棠呆了呆:“……師父,發生了什麽事?”要逃難去了麽?

  古天齊並不想讓鬱棠知道她和趙澈的婚事。


  炎帝親自賜婚,若是鬱棠逃婚,那就是抗旨不尊,更何況她還需要參加機關大賽的總決賽。


  帶鬱棠離開京都,是最差的解決辦法。


  白墨池和徐衛騫皆冷著臉。


  這時,柳如是領著一穿著宮裝的太監過來,道:“閣主,賜婚的聖旨送來了。”


  古天齊、白墨池,以及徐衛騫,三人臉上一片死灰。


  那宮人掃看了一眼,被這陣勢驚到了。


  沒想到大梁文武兩大權臣都在。


  他麵不改色,宣讀聖旨:“鬱棠接旨吧。”


  鬱棠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但她隱約猜出了幾分,從侍月口中得知,是趙澈在侯府將她救上岸,她就知道事情不會那樣容易就結束了。


  鬱棠跪地接旨。


  宮人朗聲道:“一品閣閣主之徒——鬱棠,嫻熟溫婉、溫良敦厚、品貌出塵,朕躬聞之甚悅。值鬱棠待宇閨中,與晉王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給晉王。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鬱棠仍舊保持著跪地的姿勢,聽完這番話,她抬頭看著宣旨的宮人,一時半會難以回過神。


  即便她與趙澈一同落水,炎帝也不會這樣著急的賜婚。


  而且以她的身份,如何能為正妃。


  但聖旨已下,莫非是趙澈他自己去請求的賜婚?


  此刻,再多的揣測也是徒勞。


  宮人見鬱棠發呆,提醒道:“棠姑娘,接旨吧。”


  鬱棠回過神,隻好伸手去接聖旨。


  宮人似乎還想留下討個彩頭,古天齊直接轟人:“走吧走吧!還看什麽看?!”


  宮人:“……”


  嫁給晉王不好麽?

  一品閣閣內,每個人皆是麵若寒霜是什麽意思?

  難道晉王殿下遭嫌棄了?


  宮人臨走之前,又道了句:“對了,晉王的意思是,三月後就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好日子,若是棠姑娘沒意見,婚期就定在三月後。”


  鬱棠:“……”


  ……


  官道上,慕容焦尚未抵達京都,但早已焦急不堪。


  誰知,竟在這一天得到一個令他窒息的消息。


  他的女兒竟然要嫁人了!


  而且要嫁的人是趙澈!

  在慕容焦看來,趙澈此人奸詐至廝,詭計多端、陰險狡詐,根本不是良配!


  慕容焦一想到自己還沒見上一麵的女兒,卻是要嫁給和他鬥了數年的死對頭了,氣的一記手刀砍斷了馬車車轅。


  當初趙澈還在北燕時,他就該殺了這廝!


  心腹劉宗遠大驚:“皇上!皇上莫要動怒,否則咱們又要換馬車了!”


  ※※※※※※※※※※※※※※※※※※※※


  爹爹們:他來了!他帶著聘禮來了!

  鬱棠:(⊙o⊙)…??


  慕容焦:什麽意思?我還沒看見女兒,她就被混小子拐走了?!


  趙澈:本王和糖糖的幾世情緣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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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們,第二更奉上啦,感謝大家的支持和評論留言,麽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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