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淑妃倚在軟椅上, 皇太後到時,才起身福了福。


  炎帝對淑妃一慣是縱容。


  據說, 淑妃剛入宮那兩年,一直不曾笑過,炎帝費盡心思,也無法博美人歡心。直至四公主第一次開口喊了聲“母妃”,淑妃臉上才有了些許笑意。


  雖說當初淑妃娘娘生下了龍鳳胎,但對五皇子趙子謙並不怎麽看重。


  故此,即便皇後和德妃將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倒沒有當做是死敵。


  在後宮妃子看來,淑妃就是一個怪人, 炎帝寵愛她, 她非但不趁機奪勢, 反而對炎帝愛理不理。換句話說, 除卻四公主之外,她對宮裏所有人都是漠然視之。


  簡直是眼珠子朝天的!

  眾人皆知, 淑妃娘娘隻有兩點喜好:一是睡覺;二是四公主。


  炎帝曾是平陽侯時, 就已經有好幾個兒子,隻不過存活的隻有太子和二皇子兩人。


  炎帝登基之後充盈後宮, 倒也添了幾位皇子,便是當今的四皇子、五皇子,下麵還有幾位年幼的皇子。


  如今看來,太子、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最有機會接近皇位。


  不過, 在朝中諸人眼中,還有一個比幾位皇子更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


  那就是趙澈。


  故此, 如今朝中勢力錯綜複雜。


  大梁的天下看似安穩, 實則, 動亂一觸即發。


  ……


  親眼看著炎帝對淑妃百般疼寵,幾位皇子的神色都多多少少有些變化。


  五皇子今年十四,身段清瘦高大,五官隨了趙氏皇家的男子,英俊立挺。他每次看見母妃對旁人也如斯冷漠,內心總算是能好受些。


  “老五,你快看一品閣派出的那位小先生,是不是像個姑娘?還有點眼熟。”四皇子趙子翼坐在觀賽台上,指著初賽擂台中央的鬱棠,問道。


  趙子謙沒有見過鬱棠,不過他聞聲望去,的確發現那位機關師很像一個人。


  他母妃!

  趙子謙抿了抿,母妃是大梁第一美人,這世上怕是難以尋到比母妃還要好看的人了,故此,他對身著男裝的鬱棠多了幾分好奇。


  太子在內的幾位皇子皆很沉默,誰都知道,這場機關大賽也是他們挑選門客的好時候。


  尤其是一品閣的那位機關師!


  天齊聖手的徒弟,必然得其親傳,得“天齊聖手者得天下”這句話並非是空穴來風,單單是出自他之手的武器,也能在戰場上發揮很大的作用,更別提其他方方麵麵的機關。


  觀賽席上,白墨池、徐衛騫、古天齊,鬱長東,以及大梁五品以上的官員基本上都入席了。


  趙澈也在其中。


  初賽的第一輪開始後,趙澈一直闔眸假寐。


  不用想,他也知道從今天開始,他的棠姑娘會開始揚名天下。


  隨之而來的,不僅僅是聲譽和財富,還有危機和殺戮。


  鬱棠一路披棘斬荊,初賽的競爭並不是很大,她當場做出的小機關,很快就將對手打敗,成為第一輪中率先勝出的一位。


  鬱棠表現甚佳,白墨池等人都是與有榮焉,一慣沉默內斂的首輔大人也笑出了兩隻可愛的梨渦,對同僚道:“今年的機關大賽當真精彩啊!”


  官員們覺得莫名其妙。


  這不是才剛剛開始麽?

  哪裏精彩了?

  首輔笑的這樣慈愛,莫不是要暗中搞事了?!

  官員們戰戰兢兢,皆知道這位首輔大人心思深沉。


  “首輔所言極是,真是太精彩了啊!”官員隨口附和。


  然而,徐衛騫還是覺得不夠,又笑眯眯的歎道:“真是後生可畏啊!一品閣的小先生真乃神人!也不知道是怎樣的父親,能生出這樣的孩子?”


  那肯定是他才能生出此等優質的女孩兒!

  正準備附和的官員突然不知從何說起。


  到底是應該誇一品閣的小先生?還是應該誇小先生他爹?!


  ……


  鬱棠參加的這一輪結束後,觀賽台的上首位置上,德妃看向了淑妃,詫異道:“剛才那位勝出的機關師倒是眼熟的緊,本宮瞧著,和淑妃妹妹有幾分相似呢。”


  淑妃麵不改色,精致的淡妝使得她看上去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光景,方才她也看見了鬱棠,同時也匆匆掃了一眼白墨池等人,心頭猛然顫了顫。


  不過麵上依舊呈現慵懶嫵媚之態:“姐姐若是瞧著相貌好看的人都像本宮,本宮也無話可說,誰讓本宮過於美貌呢,那位機關師俊俏的很,自然不會像德妃姐姐。”


  德妃:“……!!!”


  皇後原本也在猜忌,但聞言後,借著喝茶的姿勢,抿唇一笑。


  就德妃這個沒腦子的玩意兒,還想跟她爭?!

  鬱棠是天齊聖手的徒弟,這件事炎帝早就知道。


  他更是知曉,鬱棠不是男子,而是一個姑娘,還是陸一鳴的發妻。


  所以,炎帝對鬱棠方才的表現也甚是在意。


  不過,他很快就被鬱棠的容貌所吸引。


  太像了!

  炎帝側過臉,再一次看向了他的美人。


  淑妃塗著丹寇的玉指一點點的掰著糕點吃,感覺到了炎帝的目光,那雙桃花眼漫不經心的抬起,與炎帝對視,似是嬌軟無力道:“皇上又看臣妾做什麽?”


  炎帝想看就看了,哪有那樣多的理由,他溫柔一笑:“……沒什麽,朕就覺得貴妃今日戴的簪子甚是精致。”


  朕的女人,朕還不能看了?!


  淑妃眼簾一挑,漫不經心的吃著東西,又緩又淡道:“臣妾昨日也是戴的這隻簪子。”


  炎帝僵住:“……”是麽?可他昨日也沒見到美人呀。


  炎帝輕咳了一聲,當即又吩咐了下去:“來人!傳朕旨意,讓尚宮局給淑妃打造幾副新首飾出來!”


  朕的美人,如何能戴重樣的首飾?!

  絕對不能重樣!


  每天都要戴不一樣的!


  淑妃喝了玫瑰花茶潤口,也沒起身謝恩,就是隨意抬眼掃了炎帝幾眼。


  炎帝方才還在探究為何鬱棠會這樣像淑妃,但這一刻也沒什麽探究的心思了。


  美人今天興致不高啊!

  是沒睡好麽?

  炎帝內心惴惴不安,也不曉得今晚能不能去美人那裏安寢,看樣子機會不大呢……


  眾嬪妃:“……”敢怒不敢言!o(╥﹏╥)o

  ……


  初賽選拔針對的是大梁的機關手,共有數十輪,每輪的獲勝者繼續參與下一輪的比試,直至選出前十甲。


  前十甲脫穎而出之後,便就是入夏時,和北燕、北齊的機關手的總決賽。


  而每一屆的機關大賽的真正精彩部分,就是在最後總決賽的時候,真正的高手,都會將自己的絕殺技留到最後。


  炎帝之所以這般看著機關大賽,第一是因著精湛的機關術有利江山社稷,這第二便是揚國威的好機會。


  而更重要的是,炎帝最嫉恨的老情敵-——慕容焦已經向他下了戰書。


  他非贏不可!

  不然在美人麵前顏麵何存?!


  ……


  第一日賽事結束後。


  鬱棠一回到朝廷驛館,就有穿著小廝服飾的人陸續送了賀禮過來。有太子所贈,也有二皇子等人所贈之物。


  侍月現在跟在她身邊,時隔數日不曾見自家姑娘,沒想到姑娘這樣吃香。


  “姑娘,婢子方才瞧見了明世子,還有白家幾位公子都在下麵,不過……”侍月很為難,不敢說實話。


  鬱棠挑眉:“不過怎麽了?白家幾位公子如今都是我兄長,與我親近也是正常,明世子……且隨他吧。”鬱棠一心以為明遠博是她的嫡兄,而她自己大約就是那個不靠譜的明家大爺的一夜風流才有的意外。


  鬱棠不願意承認自己出身卑賤,但可能事實便是如此。否則她實在想不出,為何明遠博在意她,卻又不肯承認。


  侍月回道:“婢子剛才瞧見閣主將幾位公子都趕走了。”


  鬱棠:“……”


  這倒是沒什麽奇怪的,很符合師父的個性。


  侍月又說:“婢女還看見晉王殿下來了,但沒有進驛站,王爺在驛站外頭吹了半天冷風就走了。”


  鬱棠:“……”


  她今日全神貫注應對機關賽,倒是險些忘卻了趙澈帶來的困擾。


  並非是鬱棠嫌棄他是個“不行”的,而是她的心已冷,既然給不了趙澈一個女子該有的溫情,她就不該吊著他。


  拖泥帶水反而不好。


  但不知為何,鬱棠雖是內心已經很堅定,每次聽聞趙澈的消息,卻總會心緒波動。


  門外響起腳步聲,還有古天齊和白墨池的爭執。


  古天齊似乎很急躁:“棠兒要好生休息,你還是先回吧!”


  白墨池占著自己武功高強,提手就擋在了古天齊的胸口,將他推到一邊:“我是棠兒義父,我來看看她,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古天齊一個踉蹌,差點被白墨池推倒:“姓白的,你是故意的!”


  白墨池挑釁的瞥了他一眼,遞了一個“是又如何”的眼神過去。


  但看見鬱棠時,白墨池臉色突變,還轉身扶了一把狂奔而來的古天齊,關切道:“閣主,你走這樣快作甚?閣主雖是機關精湛,但也是凡夫俗子,莫要急急燥燥,撞壞了哪裏。棠兒還是個孩子,會跟著你學壞的。”


  古天齊感覺到對方用力掐了他的胳膊,他忍著痛,皮笑肉不笑,在乖崽麵前,一定要保持大度謙和的師父模樣:“指揮使多慮了,棠兒跟著我豈會學壞?我享譽天下,不是一般人武夫粗人能做到的。”


  “嗬嗬……”白墨池哼笑了兩聲,放開了古天齊,又對鬱棠噓寒問暖。


  鬱棠皆一一答話。


  這時,徐衛騫和鬱長東也先後到了。


  鬱棠的屋子頓時變的有些擠,雖說他們幾人都是長輩,但……也是不甚方便的。


  她到底是個姑娘家。


  鬱棠端坐著,等待著這幾人一道離去,她還想多鑽研一會機關術,今日機關大賽上雖是贏了第一輪,但她的對手也有可取之處,鬱棠打算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誰知,四人根本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古天齊憤憤然,時隔多年,他還是無比厭惡這幾人:“我與棠兒有事要商榷,你們走吧!”


  白墨池冷笑:“棠兒是我義女,我自是關心她的大賽,留下也無妨。”


  徐衛騫厚著臉皮給自己找借口:“身為首輔,監督大梁參賽的機關師是我的責任。”


  在場的幾人,唯有鬱長東最是愧疚:“棠兒可乏了?明日的比試莫要太過憂心,盡力即可。”


  古天齊覺得白墨池和徐衛騫已經夠煩人了,現在又冒出一個鬱長東,他見到此人就來氣:“今天是吹了西北風麽?怎麽把鬱將軍吹來了?你是不是看我們棠兒如今出息了,你很後悔之前的所作所為啊。我告訴你,棠兒是一品閣的,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若說古天齊、白墨池、徐衛騫唯一同仇敵愾的時刻,那便是現在。


  他三人將鬱棠當做是心肝寶貝疙瘩,而就在不久之前,鬱長東和陸一鳴差點害死了他們的小嬌嬌。


  此仇不報非爹爹!

  白墨池手中劍柄抵在了鬱長東的胸口,禁止他繼續靠近鬱棠:“鬱將軍,你走吧,我們棠兒可能並不想見到你。”


  徐衛騫內心百般回旋。


  是他親自去了將軍府,告之了鬱長東真相,而他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希望這幾方勢力都能護著鬱棠。


  他自是對鬱長東很是不齒,麵上隻是淡淡一笑,毫不掩飾的展露了頭等權臣的城府和陰騭。


  鬱長東感覺到了這三人的敵意,他目光溫和的望向鬱棠。


  她可能是他的女兒。


  多好的孩子,今日初場比試就贏了對手。


  她從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日子從未順遂過。


  鬱長東難以平複自己內心的愧疚:“棠兒,你若是不想見到我,那……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鬱棠:“……”


  她不是沒心沒肺的人,撇開鬱長東陷害汙蔑她不說,她的確是欠了將軍府的養育之恩。


  “您慢走。”鬱棠道了一句。


  很快,一切就能結束了,等她奪魁,她就在皇上麵前言明一切。該還給鬱家的,她都會還;該撇清關係的,她也一定會撇清。


  鬱長東走後,古天齊、白墨池、徐衛騫立刻就敵對了起來。


  鬱棠:“……”


  她想了想隻好道:“義父、師父,還有首輔大人,要不……今日還是我來下廚,您三位坐下來好生說話?”


  這三人都嚐過鬱棠的手藝了。


  女孩兒這樣懂事孝順,為了讓他三人停止爭執,不惜下廚做飯,他三人如何能繼續吵下去?


  不……


  應該在私底下吵才行!

  徐衛騫溫和一笑:“好,那就辛苦棠兒了。”


  棠兒?


  怎麽首輔大人也這樣喚她?


  鬱棠訕了訕,總覺得近日發生的事有點蹊蹺。


  古天齊有些不悅。


  之前鬱棠是他一個人的乖崽,這下可好,那幾個家夥都冒出來了。


  一碗紅燒肉已經安撫不了他的內心,必須要兩大碗!

  ……


  明遠博走在廣寒宮外的漢白玉上,他不停的抬手擦拭額頭的細汗,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行至大殿門外,著碧色宮裝的女子對他道:“明世子,淑妃娘娘在裏頭等您了,世子快些進去吧。”


  明遠博頓了頓,又抬手理了理衣襟,這才款步邁入殿內。


  姑母相貌絕豔,性子卻是極其古怪。


  對當年的事,明遠博也有所耳聞。


  其實,淑妃雖是柔美纖細,但明遠博自幼就有些怕她。


  別人是用刀子殺人,淑妃卻是寥寥幾語就能傷人於無形。


  據說,後宮所有女子都被淑妃傷過,就連皇太後也不例外。


  不多時,明遠博饒過層層輕紗帷幔,終於在貴妃椅上看見了淑妃。


  這一次,淑妃沒有看話本子,而是眼神直直的盯著他。


  明遠博心裏咯噔一跳,麵上極力保持鎮定:“姑母找我有事?”


  淑妃微挑眉,之後漫不經心的轉動著玉腕上的美玉手鐲,道:“今日初賽奪魁的那位小先生,是不是和本宮有些相像?”


  明遠博呼吸一滯,依舊麵上不顯,未免淑妃起疑,他看似未經思量,就說:“姑母,遠博倒是覺得那位小先生不及姑母美貌。”


  淑妃是後宮之中出了名的是自我為中心。


  也是她曾揚言,世間最美的女子就是她,而且這句話不接受任何人的反駁。


  淑妃從貴妃椅上起身,緩步行至明遠博跟前,盯著他的眉眼,就那樣直直的盯著,半晌之後,她哼笑了一聲:“小騙子!本宮倒是瞧著那小先生的容色在本宮之上呢。”


  明遠博:“……”姑母今日叫他來的目的,難道隻是為了比美?


  都說伴君如伴虎,明遠博卻覺得他這位姑母的心思最令人難以讀懂。


  “行了,你走吧,本宮也乏了。回去告訴你祖父,日後不要往廣寒宮送東西了,都是一家人,該幫的地方,本宮難道還能不出手?”


  淑妃揮了揮她的玉手,動作輕緩,顯得五指和手腕柔軟纖細。


  明遠博安安分分的應下:“是,姑母,遠博知道了。”


  這廂,明遠博剛被宮人送出去,淑妃突然跌倒在了軟榻上,那張精致的麵容已然煞白。


  “娘娘!您怎麽了娘娘?!”宮人急忙道。


  淑妃揮手,那雙美眸之中溢出一抹狠色,但她很快就進去了內殿,不允許任何人進去。


  ……


  接下裏的幾日機關術的比試,淑妃皆以身子不適為由,並未觀賽。


  直至十日後,整個初賽的最後一場比試時,淑妃才姍姍來遲。


  她與往前一樣,嫵媚依舊,也同樣的目中無人、放肆妄為。


  炎帝好幾日不曾看見美人,心癢得慌,見淑妃落座,問道:“愛妃近日忙些什麽?”


  淑妃喜靜,廣寒宮內尋常時候都是鴉雀無聲,她若是不高興,炎帝也不敢去叨擾。


  淑妃靠著貴妃椅,眨了眨純澈的大眼,嬌笑了一聲:“皇上猜呀。”


  炎帝被這抹笑意蕩的心神不定。


  美人今日心情似乎不錯呢!

  他當然知道淑妃在宮裏做什麽。


  據他的探子回稟,他的美人在廣寒宮睡了幾天……


  今日見美人愈發美豔,看來沒有白睡。


  這時,禮部侍郎上前道:“皇上,初賽魁首已經得出,是一品閣的古棠。”


  對這個結果,炎帝並不吃驚,甚至是絕大多數的官員都早有預料的。


  天下第一機關師唯一的徒弟,當然會奪冠!

  炎帝點了點頭:“叫她上來。”


  宮人依言唱禮:“一品閣古棠上前麵聖!”


  鬱棠很平靜,她半斂眸朝著觀賽台的中軸線上款步走去。


  古天齊、白墨池等人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


  血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看著自己的女孩兒如此優秀出彩,沒有哪一個當爹的毫不動容。


  古天齊控製不住自己,一度哽咽:“棠兒長大了啊。”


  一旁的白墨池和徐衛騫:“……”


  這廝說的很有道理,棠兒好像是長大了。


  可……自從知道鬱棠的存在以來……她不是一直都是這麽大麽?!

  此刻,幾位爹爹又察覺到了趙澈、白征、明遠博以及在場無數青年才俊的火熱目光,爹爹們的敏銳感在此刻尤為明顯,一個個臉色都冷了下來。


  女孩兒長大了,是要嚴加防備了。


  ……


  鬱棠行至中軸線,她至始至終都沒有抬頭,跪下之後,雙手觸底,額頭抵在了手背上:“民女鬱棠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炎帝唇角一抽,他還沒問罪,這小姑娘就自己不打自招了。


  京都的姑娘們如今這樣不怕死麽?

  炎帝對鬱棠的事了如指掌,卻問道:“鬱棠?你不是古棠麽?怎麽又成了姑娘?”


  鬱棠保持著跪地的姿勢,又說:“民女有罪,但民女也有冤情!還望皇上給民女做主!”


  炎帝瞄了一眼鬱長東和陸一鳴。


  這二人一個都不能動。


  否則他的局就要亂了。


  鬱棠和古天齊用假名參賽,這是欺君之罪,但……他依舊不能動!

  炎帝突然很頭疼,不管是鬱棠師徒二人,又或是鬱長東和陸一鳴,他都很需要。故此就假意道:“哦?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倘若你有半句虛言,朕定治你的罪!”


  鬱棠道:“民女原是孤女,因乞討入京,被鬱將軍所救,之後成了鬱將軍府的養女……”


  鬱棠將她的過往闡述一遍時,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淑妃娘娘的指尖掐入了肉裏,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鬱棠又說起了案子的事:“……民女不曾殺人,一切都是鬱將軍和陸大人蓄意汙蔑嫁禍,民女已經搜齊了證據,奈何刑部迫於將軍府和陸大人的勢力,已經草草結案。民女別無他法,隻好隱姓埋名,以這種方式麵聖伸冤!”


  鬱棠話音剛落,白墨池站了出來,拱手道:“皇上,臣到了此刻方知,原來臣前陣子所收的不是義子,而是義女。不過既然臣已經是鬱棠的義父,臣以為,臣理應為她多言幾句。”


  炎帝:“……”嗬嗬,到了今日才知道?當朕這樣好騙?


  炎帝麵不改色:“白卿且說。”


  白墨池已經事先將證據皆準備好,還有那日路經粥鋪的人證,以及刑部主審官員也扯進來了。


  明眼人也得看出來,他是有備而來。


  而且準備相當充分,足以讓鬱長東和陸一鳴拖下水。


  白墨池對鬱棠的關心超乎了尋常,這勢必會讓炎帝起疑,甚至對付他,或是鬱棠。


  徐衛騫知道,他應該出場了。


  於是,徐衛騫也站了出來:“皇上,白大人和棠姑娘所言非虛。臣的學生,陸一鳴,的確做了偽證,汙蔑了棠姑娘。臣有罪啊,皇上!”


  按著事先準備好的步驟,古天齊也上場,他可能不太擅長控製自己的情緒,忍不住落淚:“皇上,草民的徒兒秉性純良,與那馮川無冤無仇,自是不會出手殺人!一切都是鬱長東和陸一鳴幹的,還望皇上明鑒!”


  炎帝看著人證和物證,他還能說什麽?

  “鬱棠,你抬起頭來。”炎帝命令道。


  鬱棠照做,為了走到今日,她付出了太多,洗脫冤屈是一個目的,她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隨著鬱棠抬起頭,炎帝這才真真切切看清了她的臉。


  炎帝怔住。


  太像了。


  世間怎會有這樣相似之人?!

  炎帝覺得奇怪,又看了看淑妃,這回,淑妃沒有與他鬥嘴,而是直截了當的回瞪了他一眼。


  凶狠狠的。


  美人的水眸宛若是帶著刺的玫瑰,極致的好看,卻也傷人,炎帝一僵,衝著淑妃憨笑了一聲,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卻見美人已經轉過臉,不再搭理他。


  炎帝:“……”糟了!美人這回真生氣了!


  炎帝又開始頭疼。


  德妃亦然。


  要知道,鬱將軍可是她的支柱和靠山。


  “鬱長東!陸一鳴!你二人可有話要說?”炎帝低沉著嗓音,問道。


  鬱長東和陸一鳴這次並未作為任何反駁。


  有些事錯了一次,當真不想再錯第二次。


  就在鬱長東和陸一鳴正要起身認罪時,鬱棠卻道:“皇上,民女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民女願意不追究任何誣蔑陷害之責,但民女懇請與將軍府,還有陸一鳴徹底撇開一切幹係!”


  她的名字至今還寫在將軍府的族譜上。


  有一樁事讓鬱棠十分費解。


  將軍府明明不看重她,卻就是不肯放她走。


  而陸一鳴心裏的人明明是鬱卿蘭,他卻就是不肯與自己和離。


  所以,鬱棠需要這樣一個機會!

  炎帝突然挑眉。


  不追究罪責?

  這雖不符大梁律法,卻可變通,他正好需要鬱長東和陸一鳴


  這一點,鬱棠的做法倒是令得炎帝十分欣賞,也省得他再用計謀劃,即便是史書如實記載,也不會說他昏庸無道,隻會讚他是個擅變通,通情理的帝王。


  炎帝咳了幾聲:“咳咳,此話怎講?”


  鬱棠道:“隻要將軍府將我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也隻要陸大人肯與我和離,我便不追究任何汙蔑陷害之責。”


  炎帝很好奇,他還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要求:“為何?”


  鬱棠默了默。


  沒有人喜歡逆來順受,也沒有人總能以怨報德。


  她不是不恨。


  她隻是不再想與將軍府和陸一鳴有任何的牽扯。


  半分都不想!

  她要借著今日的機會,讓全天下皆知,她鬱棠不是將軍府的養女了,也不是陸一鳴的妻。


  鬱棠說出了自己內心所想:“民女本是乞兒,是鬱將軍將我領回去,也是將軍府將我養大,民女活在世上,不想欠了任何人的!鬱卿蘭殺人之罪,與民女毫無幹係。但民女願意不追究鬱將軍和陸大人之責。從今往後,民女與將軍府也罷,與陸一鳴也好,再無任何瓜葛!”


  該還的恩情也都還了;

  該報的恩也都報了!


  鬱棠的話,讓炎帝尋不出毛病,他甚至有些欣賞這小姑娘。


  這廂,鬱長東閉了閉眼,他紅了眼眶,“棠兒,將軍府會劃去你的名字,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會將你當做是女兒看待。”


  鬱棠淡淡一笑,有些瀟灑,真正到了這一天,原來也毫不難過,反而是真正的解脫了,她說:“不必了,我已有師父和義父,就不勞煩鬱將軍牽掛。”


  鬱長東啞然。


  一旁的白墨池和古天齊二人卻是歡快的很。


  就在事情快要結束時,陸一鳴突然開口:“皇上,臣……臣不同意和離!臣願意承認一切罪責!”


  鬱棠一怔。


  她沒想到陸一鳴會這般。


  他這又是作甚?

  耽擱了她一輩子還不夠,如今怎麽就不肯和離?

  炎帝陷入為難,仕途和女人之間,但凡是男子都會選擇前者,陸一鳴這顆棋子很是難得,他還真沒打算放棄陸一鳴。


  鬱棠當即道:“皇上,民女與陸大人並無夫妻之實,再者,陸大人心有所屬,民女懇請和離!”


  這話無疑刺激了陸一鳴,男人像是失了智,“鬱棠!我心裏沒有別人!”


  鬱棠覺得好笑。


  他心裏沒有鬱卿蘭,上輩子會為了她一路涉險?就連他的恩師-——首輔大人都背叛了,也要爬上權力之巔,不就是為了護著鬱卿蘭在後宮安穩麽?!

  鬱棠和離之心已決,今日當著炎帝的麵,她就是要堅決到底:“若是陸大人不同意,那民女這便休夫。”


  她這次給了鬱家機會,給了鬱卿蘭機會,也給了陸一鳴機會,她想要的無非是徹徹底底斷的幹幹淨淨。


  鬱棠自問這些年多虧了將軍和陸一鳴的照顧,她已經還了恩情了,既然要和離,那就一定要果斷明了!


  炎帝:“……”


  至今為止,大梁還從未有女子休過夫啊。


  這姑娘也忒狠了吧。


  在炎帝看來,這世道本就是男尊女卑,鬱棠的做法簡直就是對男子的藐視啊。


  此刻的炎帝發現,鬱棠不僅是相貌像他的美人,這性子也像呢……


  炎帝:“……”不敢多想了。


  陸一鳴是他看好的新起之秀,若是冠上一個“被休”的頭銜,日後還如何在朝堂退抬起頭來。


  炎帝輕咳了幾聲,又多給了路一鳴一個機會:“陸一鳴,既然你二人夫妻緣分已盡,便和離吧,朕給你一日時間,一天之後務必要將和離書送於棠姑娘!好了,今日到此為止,都散了吧!”


  ……


  華蓋馬車緩緩停在了陸府大門外。


  陸老太太由周氏攙扶著下了馬車。


  陸一鳴發跡之後,陸家也算是從沒落之中重新崛起。


  故此,陸一鳴可以說是陸家的希望,更是陸老太太眼中的出息子孫。


  但今日從宮中歸來,陸家人的臉色卻是鐵青一片。


  一慣讓人省心的陸一鳴,竟然差點公開違抗聖意,幸好炎帝似乎很看重陸一鳴,今日在宮裏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母親!您一定要好生勸勸一鳴,不能就因為一個女人把前途給毀了啊!”周氏忿然道。


  她真是沒想到鬱棠竟然不在刑部大牢中。


  更是沒有料到鬱棠成了天齊聖手的徒弟,還在這次機關大賽的初賽中奪魁了。


  而讓她更加不曾預料到的是,鬱棠會主動提出和離,陸一鳴他還不同意!


  原本,按著周氏的計劃,鬱棠最好是能爛死在刑部大牢,而以陸一鳴今時今日的地位,必然能娶一位高門大戶的千金。


  唯有出生尊貴、家族煊赫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她的兒子!


  鬱棠是個乞兒出生,指不定是怎樣卑賤之人所生,有什麽資格成為她的兒媳?!


  陸老太太知道周氏的心思。


  她老人家自然也盼著陸一鳴高升,陸一鳴的崛起,等同於陸府的崛起。


  她對周氏心存意見,可事到如今,也隻能讓陸一鳴與鬱棠和離了。


  總不能真的等著鬱棠來休夫吧?!


  剛邁入陸府大門,陸老太太對守門小廝道:“關上門!”


  小廝照做,紅漆鑲銅柳丁的大門剛被合上,陸老太太就叫住了陸一鳴:“一鳴!”


  陸一鳴麵容憔悴,已經沒了昔日那個連中三元的文曲星的颯爽卓然。


  他側過身,眼神無光。


  陸老太太見他如此,不由得鼻頭一酸。


  她這個孫兒好強,再多的苦難,都是放在自己心裏,從不與人說,也從不輕易表露。


  他從小到大好像也沒喜歡過什麽東西。


  陸老太太倒是記得,陸一鳴和鬱棠定下婚事之後,他來她屋裏吃酒,半醉之時,一慣少言寡語的少年,一直喋喋不休的說著鬱棠的事。


  外人都以為陸一鳴心裏的人是鬱卿蘭,可陸老太太是個通透人。


  陸一鳴隻是太重情義了,最終還是為了補償幼時的青梅竹馬,而弄丟了自己喜歡的姑娘。


  陸老太太壓抑著自己的心疼,對在場諸人道:“聽令,統統給我老婆子跪下!”


  一言至此,陸老太太領著周氏,率先朝著陸一鳴下跪。


  陸老太太道:“一鳴,你若是不肯和離,我老婆子就長跪不起!整個陸府都長跪不起!”


  陸一鳴從頹唐到震驚,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抑,他一直以為隻要他出人頭地就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運。


  可事實上,他好像錯了。


  到了今日,他還是無時不刻都在受著別人的掌控,就連自己的妻都不能選擇。


  起初,讓他和鬱棠定親的是陸家人。


  如今,讓他和鬱棠和離的還是陸家人。


  他自己呢?


  從來都是身不由己。


  陸一鳴眼眶潤紅,他嗓音微顫:“祖母,別逼我。”


  陸老太太知道這件事讓陸一鳴為難了。


  他是那樣穩重的人,也無比看重他自己的仕途,這次卻是為了鬱棠,差點就惹怒了炎帝。


  陸老太太看著他:“一鳴啊,不是祖母在逼你,是你在逼祖母啊!咱們陸家經不起任何波折了,但凡有一個可行的法子,祖母也不會這般!”


  周氏當即就道:“一鳴,你還猶豫什麽?那小賤蹄子都揚言要休你了,你還留她何用?那樣目中無人的女子,她配不上你!”


  到了這個時候,周氏依舊認為鬱棠害了陸一鳴。


  陸老太太突然側頭,低喝:“周氏,你閉嘴!這件事發展到了如今的境地,你也逃不了幹係!”


  周氏是這幾年才在陸府抬起頭做人,被婆母這樣一吼,麵子上雖是過不過,但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了嘴。


  陸一鳴僵在那裏,看著烏泱泱的一大片人朝著他下跪。


  他腳下如被灌鉛,沉重至極。


  見他還在猶豫,陸老太太又是一聲低喝,眼下形式對陸家十分不利。


  炎帝和朝廷看重天齊聖手,那自然一定會多方關照鬱棠。


  更重要的是,鬱棠已經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言明一切。


  她不追究陸一鳴的汙蔑,但條件是他必須答應和離。


  若是一日後還不和離,不僅僅會遭受被鬱棠休夫之辱,也是違抗聖意。


  屆時,陸一鳴在仕途上再難翻身。


  陸家就這麽一個有些出息的子嗣,一旦陸一鳴無緣仕途,陸家再想要崛起,隻能等到數十年後,甚至是再無光耀門庭的可能。


  陸老太太突然伸手拔下了頭上的赤金簪子,快又準的指向了自己的脖頸:“一鳴,算是祖母求你了,也算是陸家欠你一回了,你就與鬱棠和離吧,日後不管你想娶誰,陸家都不會幹涉你!”


  陸老太太了解陸一鳴,所以她對自己夠狠,手中的簪子直接刺入了皮肉裏,不到幾個呼吸就溢出血來。


  “祖母!”


  陸一鳴喚道。


  周氏見陸一鳴動容,也學著陸老太太如法炮製,她將簪子刺入脖頸,喊道:“一鳴,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啊!”


  陸一鳴抬頭,仰望著灰茫的蒼穹,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打轉,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般無奈過了。


  陸老太太知道這件事對陸一鳴而言很難接受。


  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怪就怪一開始錯了,所以後麵步步皆錯。


  陸老太太:“一鳴,祖母明白你心裏苦,可你自己好好想想,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回頭路了,你接受和離,皇上和鬱棠都會既往不咎,可你若是不接受,鬱棠還是會休夫,你也會被發配,到時候必定幾年見不到她,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即便和離,你也未必沒有機會啊!”


  這話無疑給了陸一鳴最後一線希望。


  沒錯,他不能離開京都,他若是一走,他和鬱棠之間就再無可能了。


  半晌,陸一鳴在一片嗡鳴中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好。”這聲音又沉又低。


  見他動容,陸老太太大喜,當即就命人拿來和離書一份。


  陸一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過那份和離書的。


  “……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宮之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薄薄一張紙,卻重若千金。


  陸老太太將狼毫筆沾了墨,遞到了他手中:“好孩子,畫押吧。”


  陸一鳴頓在那裏,筆尖的墨滴落下,暈染了紙張,他的目光在渙散,有些看不清了。


  陸老太太摁著他的手,陸一鳴閉了閉眼,在和離書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是以,陸老太太,乃至整個陸府看見這張和離書,都是如釋重負。


  陸一鳴棄了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往後院婚房的方向緩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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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澈:我媳婦終於恢複自由身了,本王離著脫單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爹一:你想多了,親。


  爹二:+1

  爹三:我家糖糖是要三夫四妾的人,王爺了解一下~

  爹四:我閨女不嫁人,以後繼承我皇位,坐擁佳麗三千^_^

  趙澈:卒!全劇終!


  墨九言:其實,本文又名《大齡未婚霸道王爺漫漫追妻記》or《霸道王爺和四個嶽父的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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