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趙澈自那年宮中大火之後, 就開始產生幻聽,他原本以為是自己病了, 後來隨著年紀漸長, 才知他能窺探旁人心思。


  這二十多年,他見識過無數人, 也知無數人心中所想。


  然而,鬱棠是他見過的人之中,心思最為純澈之人。


  他窺聽她的心思時, 不費吹灰之力,也毫無痛苦。不像他窺聽旁人時,每次必定消耗很大精力, 甚至會讓他付出慘痛代價。故此, 趙澈從不輕易窺探旁人心思。


  但鬱棠不一樣。


  至於她為何會不一樣,趙澈並不能參透。


  現在, 他知道, 鬱棠懷疑她自己是明家人,而她似乎並沒有證據, 更是查過明家, 也得知了明家從未丟過孩子。


  歸德侯府明家……


  孩子……


  鬱棠今年十五歲, 那麽這件事要追溯到十五、六年前。


  而那個時候歸德侯唯一的長子早就棄了妻兒, 修仙悟道去了,根本不可能與誰生下孩子。


  要說起十五年前, 明家發生的唯一一樁事大事, 就是歸德侯之女-——明書瑤入宮選秀……


  而明書瑤還曾與鬱長東訂過親事, 但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他二人的婚事又突然取消。


  趙澈在北燕為質,三年前才回京,雖是在京城安插了探子,但很多事情終歸不可能一應皆知。


  鬱長東當初收養了鬱棠,難道真的隻是因為她和鬱卿蘭有幾分相似?

  黑暗中,趙澈眯了眯眼。


  他心中似乎有了思量。


  莫非她是鬱棠的生母?

  但這件事時隔年代久遠,又關係到炎帝、淑妃娘娘,甚至還有朝中幾大權臣,他一時半會也不能篤定什麽。


  更重要的是,棠姑娘如果找到了親生父親……


  趙澈打住了這個念頭。


  他需要和鬱棠睡在一起。


  最好是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

  眼下陸一鳴已經是一個障礙,不能再多出什麽勞什子親生爹娘!

  ……


  就在這時,趙澈和鬱棠都還醒著,外麵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趙澈是習武之人,五感極為敏銳,登時從床榻上坐起身,隨著他的動作,男人的一條長臂已經撈住了鬱棠的細腰,二人都是和衣而睡,趙澈單臂抱著鬱棠,很快下榻,躲在了門扉後麵。


  鬱棠方才還沉浸在巨大的悲切之中,好在這兩日夠警惕,她並未發出任何聲響。


  鬱棠緊貼著趙澈的胸膛,仰麵看了他一眼,卻見男人臉上根本毫無睡意。


  莫非他方才一直是醒著的?

  鬱棠有點囧。


  相顧無言,趙澈擰眉,另一手已經覆在了腰上,隨時要拔出軟劍,準備一戰的姿勢。


  鬱棠站著紋絲未動,手無意間覆在了趙澈的胸膛,他穿的太過單薄,她的掌心能感覺到他心髒的跳動。


  異常強勁!


  鬱棠隻覺自己的手有點燙,她不動聲色的躲開,緩緩往下移,誰知剛碰到趙澈精瘦的腰肢時,他突然一個動作,連帶著她一塊衝出了房門。


  鬱棠本能的順勢抱緊了趙澈的腰肢。


  而與此同時,隻見被冷月照亮的農家庭院內,已經有數十名黑衣人蜂擁而入。


  鬱棠下意識的抱緊了趙澈。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能死! 最起碼現在還不能死!


  “抱緊了!”


  趙澈低頭看了她一眼,明知她已經抱的夠緊,偏又強調了一句。


  一時間,一場廝殺一觸即發。


  趙澈一臂抱著鬱棠,試圖帶著她衝突農家庭院,此處在占地有限,時間一長,隻會被團團圍困。


  農舍內,農婦聽見了動靜,透過窗戶往外探了一眼,見趙澈一手舞劍,動作行雲流水,灑脫強健,農婦既是興奮又是惶恐。


  這時,為首的殺手大笑道:“晉王殿下,事到如今,你還是束手就擒吧!今日不會有人再來救你!”


  趙澈嗤笑:“本王不需旁人救,想殺本王?你等到下輩子吧!”


  農婦聽到這裏,突然翻了一個白眼。


  晉王?!

  整個大梁隻有一個晉王殿下!

  她竟然收留了那個傳言中,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

  昏倒之前,農婦似乎瞬間想明白了什麽,自家那口子雖是其貌不揚,但他安全呀!


  日後萬不能以貌取人←_←!

  這廂,趙澈抱著鬱棠,兩人殺出了一條血路,艱難衝出了農家庭院。


  外麵視野寬闊,除此之外,也是冷的駭人,鬱棠隻覺耳邊疾風呼過,唯一的熱度就是趙澈的身子,抱著他不亞於是抱著一尊火爐子。


  鬱棠和趙澈剛剛衝出圍困,身後的殺手隨即追了上來,又是新一輪的打鬥開始。


  二人雖然都沒有受傷,卻是被殺手逼的連連後退,一直退出了村落,任何一方都還沒有占領絕對優勢。


  但鬱棠心道不好。


  殺手人數眾多,即便趙澈武功高強,但體力上抵不過殺手的輪番上陣。


  “王爺!”


  她喚一聲。


  此時的趙澈在專心應戰,其實,帶著鬱棠在身邊,他的頭疾消散,武力倒是增強了不少,若是棠姑娘的那/兩/處/豐/軟/沒有這樣貼著他就更好了……


  “嗯。”


  他應了一聲,所有心思都放在打鬥上,不敢分神。


  與此同時,趙澈很想知道,紅九那幾個人去哪兒了?!

  回去之後一定要好罰月銀!


  終於,兩人被逼到了橫河邊上,此處是黃河的岔口,因著地勢之故,雖然還是嚴冬,還未到雨季,但水流依舊湍急。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晉王殿下會死在我的手裏!哈哈哈哈!”


  殺手頭子發出狂傲的笑聲,這笑聲中仿佛透露著無盡滄桑。


  刺殺了這麽久,晉王終於要死了!

  刺殺了整整十多年啊,他容易麽?!

  趙澈回頭看了一眼橫河,很快就與鬱棠對視。


  鬱棠見他眉心緊蹙,也知道失態嚴峻,她不想死,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她憑什麽要求晉王為了她而放棄生的機會?

  “王爺,你要好生活著。”


  鬱棠喃喃了一句,環繞著趙澈腰肢的手鬆開了。


  趙澈的大掌卻仍舊握著鬱棠纖細的小腰:“你做什麽?”


  鬱棠笑了笑,眼看著殺手就要衝過來,她雙手抵在了趙澈的胸前,正要推開他,卻是被趙澈一把抓住:“不許放開!”


  可能是冷風太急,鬱棠紅了眼眶。


  她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為了她舍命。


  殺手再一次攻擊了過來,趙澈拔劍全力以赴,鬱棠看著他一點點的招架不住時,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還有依稀的火把光。


  有人的聲音傳來:“大人!那邊有動靜!”


  此時,是白征最先找到這裏,他連忙夾緊了馬腹,朝著打鬥的方向疾馳而去。


  麒麟衛行動有素,雖然白征的人馬都分散開來去找人了,但白征幾人的加入,使得趙澈這邊緩和了不少。


  一看清來人是白征,殺人暗道不妙。


  怎麽又這樣?!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刺殺了?!


  殺手頭子從懷中取出信號彈,毫不遲疑的朝著天際發射了出去。


  晉王有了幫手,他們做殺手的也當然不能落伍。


  白征殺到了趙澈和鬱棠身邊,喊道:“王爺,將棠姑娘交給我!”


  趙澈沒放手:“不必了,我自己能護!”


  什麽叫他自己能護?

  棠姑娘又不是他的誰!

  白征眉梢狂挑了一下,心中有些忿忿,奈何拿趙澈毫無辦法。


  似乎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拖住殺手。


  這時,又一批蒙麵殺手如疾風般狂奔而來,殺氣騰騰,勢若黃河之水。


  “嘶——”的一聲,趙澈的右臂被殺手用長劍劃破。


  鬱棠見他隻是眉頭稍稍一簇,連哼都沒有哼一聲,而趙澈抱著自己的左臂分毫沒有鬆開,反而抱得更緊,鬱棠心神微動。


  她的這條命死不足惜,憑什麽讓趙澈這般相護?


  從小到大,她從未被人這樣在意過。


  鬱棠心裏還有很多的謎團,辟如,趙澈為何這樣在乎她?她的父母究竟是誰?她和明家有什麽關係?

  但這一刻,她不想拖累趙澈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目標,她不能因為自己不想死,就拉著別人墊背。


  “王爺,我欠了你的。”


  答應會還他恩情的,隻是不知能不能熬過今日?


  少女的話在耳邊蕩起,趙澈對上了她純澈微潤的眸子,她眼中映著自己的臉,趙澈竟然看見了一絲惶恐。


  這時,鬱棠用力一推。


  趙澈正與殺手對抗,鬱棠這次用了力氣,竟是從他懷中掙脫。


  鬱棠落地,因為沒有站穩,她在地上滾了幾圈。


  白征見狀,連忙上前救鬱棠,誰知那批殺手似乎也想滅了鬱棠的口,竟朝著她刺了過去。


  千鈞一發之際,鬱棠避開時,一個轉身失足落入了滾滾橫河。


  “糖糖!”情急之下,白征喚了一聲,伸手去試圖抓住鬱棠時,也跟著跌落橫河。


  趙澈眼角的餘光瞥的一清二楚。


  他不是一個認命的人,除卻他自己之外,無人知曉他被送去北燕為質時都經曆了什麽。


  可他的棠姑娘掉入橫河了。


  他本可以殺出一條重圍,保住自己一條命,但趙澈放棄了,他縱身一躍,也跟著跳了下去。


  棠棠?


  方才白征是這樣喚的麽?

  喊的真熱情!

  誰允許他這樣喊的?!

  趙澈跳入橫河時,腦子裏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身子落入刺骨的湖水,晉王殿下的臉都黑了。


  他怎麽想都沒想就跳河了?


  被湖水吞咽的一瞬間,晉王殿下猛然驚覺自己不會鳧水。


  晉王的臉更黑了。


  ……


  殺手頭子見狀,當即大驚。


  這可如何是好?


  主子要的是晉王的頭顱。


  可他跳了橫河,到底能不能死啊?!

  畢竟晉王和別人不一樣。


  下毒,他死不了!

  跳崖,他也死不了!


  掉入橫河,他估計還是死不了了!


  可晉王死不了,不代表別人死不了。


  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合眼的殺手頭子,並不想也跟著跳下去。


  “頭兒!後方有追兵,是陸大人和歸德侯府的人!”一黑衣殺手道。


  殺手頭子深深歎了口氣,吐出口的霧氣瞬間凝結成了白霧。


  十幾年了……


  自他加入殺手組織,成為一名殺手開始,他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刺殺晉王,奈何這十幾年過去了,他從來都沒有完成過!

  殺手頭子憑著年紀和資曆走到了今日的位置,似乎一切都和實力無關。


  “撤!”


  不撤還能怎麽辦?!


  他真不明白,怎麽麒麟衛、陸府、歸德侯府,就連鬱家那個紈絝也來湊熱鬧?!

  眾殺手聽令,近百人齊齊聽從號令,很快就離開了當場。


  方才,鬱瑾年等人在遠處看見了這邊的戰況,也知趙澈和鬱棠、白征都跳入了橫河。


  當他靠近時,滾滾浪濤之中,再無一人的影子。


  “阿姐——”鬱瑾年嗓音沙啞。


  少年幾乎崩潰,上前就揪住了陸一鳴的衣襟。


  陸一鳴剛從馬背上下來,下巴處的暗青色胡渣尤為明顯,高有八尺的男子就這樣被鬱瑾年拉的踉蹌了一下。


  他盯著浪濤盡頭的橫河,目光蕭索,眸底像是淬上了一層化不開的薄冰。


  “陸一鳴,你還裝什麽裝?你若真在乎我阿姐,你怎麽不能跳下去?晉王和白大人尚且能做到,陸一鳴,你是阿姐的夫君,你怎麽就不行?”


  跳下去……


  他剛才騎馬狂奔而來,就想跳下去。


  可他有資格麽?


  他肩頭上的陸家和二房又該怎麽辦?

  他顧及的始終太多,從不願意輕易辜負,卻獨獨辜負了一個鬱棠。


  “噗——”


  陸一鳴立在當場,冷風刮起他的衣袍,唰唰作響。


  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仿佛是將積壓了數日的鬱結噴了出來,之後天翻地轉,他眼前浮現出那個孤苦可憐的小丫頭,她麵黃肌瘦,膽怯怕生。後來她漸漸長大,一天一個樣子,偶爾也讓他驚豔,再後來他們成婚,自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鬱棠對他笑的樣子。


  “大人……”


  “大人!你快醒醒!大人……”


  陸一鳴失去所有隻覺之前,他想不明白,到底哪裏出了岔子,致使他二人走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


  陸一鳴被陸家護院抬走後,明遠博站在橫河邊上。


  冷風蕭瑟,半晌之後,他啞聲道:“都給我去下遊守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若是有朝一日讓姑母知曉這樁事,他不敢保證姑母是否還會顧著明家。


  鬱瑾年到了這一刻,雖然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但明遠博的話,似乎給他了一點動力,遂也跟上了歸德侯府的隊伍,往橫河下遊尋了過去。


  ……


  紅九等人趕來時,一切已經為時已晚。


  他立在橫河邊上,俊臉一片死灰。


  “……”他怎麽覺得是他害了王爺和棠姑娘?


  早知道,他應該毫不猶豫提前將王爺叫出來。


  還管什麽是否會打擾王爺和棠姑娘睡覺!


  南炎很焦慮:“王爺他會沒事吧?”


  北焱麵色凝重:“王爺他不擅鳧水。”


  幾人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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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棠:我跳了。


  趙澈:我也跳。


  白征:你們跳,我當然也要跳。


  陸一鳴:為什麽隻有我不能跳!不要拉著我,讓我跳!

  讀者:不,你不能跳,導演不允許你跳。


  ——————


  一號爹馬上登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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