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拱橋塌

  周旗跪下之前, 屋子裏沒人說話,隻能聽到外麵嘩啦啦的暴雨聲,他重重跪下之後, 房間裏的靜謐忽然就被打破, 不知道是誰輕輕說了一句, “真的好嚇人。”


  這一句讓屋子裏頓時炸開了:


  “是啊,我被錢家人挖起來的時候,還一丁點都不想起來, 外麵多冷啊,還在下雨,這不是瞎胡鬧嘛, 怎麽可能會決堤。”


  “我也是啊,心想怎麽可能會決堤,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不對,是林青天保佑。”


  “周家人把河堤給挖了,才引起的這事吧。”


  “噓, 人還在呢, 林青天會給個公正斷定的。”


  聽到了林青天三個字, 村長打了一個激靈,腦中想到了自己一開始的不情不願, 甚至覺得自己事多, 還覺得林大人不是青天, 是土匪的作風, 村長立即說道, “咱們大夥兒都給青天老爺跪下。”


  村長的話一呼百應, 就連眼睛半瞎的吳婆子也握住了旁邊兒媳婦的手, 顫顫巍巍跪下。


  林鶴在看到了真的決堤那一刻,也是心中諸多情緒湧動,一時恍神才讓眾人跪了一地,此時連忙攙扶最前麵的村長,“都起來,不必如此,我隻是做了我應當做的。”


  “青天老爺當得了我們這一跪!”村長給了自己一巴掌,“幸好林大人堅持,要不然咱們村裏得死多少人啊。”


  桐花村的村長心尖兒都要在發顫,幸好自己和小河村的村長走得近,雖然覺得林鶴作風土匪了一點,還是相信林青天這個稱號,對林鶴讓喊人這事最終還是配合了。


  如果他自己要是落雲村的村長,對林青天這個名頭不屑於顧,甚至不願意配合,要是唱唱反調,隻讓林鶴一行人自己去河邊拉人出來,恐怕在場的村民要死掉不少,他最後得被村裏的人一口一個唾沫給淹了。


  這樣冷的天氣裏,因為後怕,村長脊背竄出了冷汗,讓衣衫黏在了身子上,用手摸了一下額頭,手一甩,在地麵留下深色水印。


  附和村長話的人不少,甚至還有人想要開口,想要給青天老爺送東西,但是看著外麵的狂浪奔騰模樣,慶幸自己還活著的心情忽然之間又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們人活著,但是家沒了,想給林青天送東西,哪兒有什麽東西可以送啊?


  時間太過於緊迫,林鶴驅趕人的時候特地吩咐了,不能浪費時間收拾東西,得快點離開屋子,村民離開屋子最多抄了家裏的半串銅錢,還有人順手把自己的戶牒給帶上了,但是家裏的牲畜、鍋碗瓢盆全沒了。


  一想到家裏的損失,那些人看著縮頭縮腦的周旗,手掌一張一合,如果不是有林鶴在場,隻怕要衝過去打人。


  要不是周家人挖了河堤,怎麽會有決堤這樣的禍事?

  周旗的身子一僵,他不用回頭看,也猜得到桐花村的村民怎麽看自己的。


  周旗磕頭了之後就爬了起來,不敢站在林鶴的身邊,悄悄站在了昭昭旁邊。


  帶著兜帽的小姑娘感覺到了旁邊來了人,抬頭去看,看著周旗對她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昭昭看了一眼周旗之後,再看在場的村民:一小半兒的人交頭接耳慶幸自己活下來了,一小半兒的人對著周旗努努嘴,還有一些人則是看著外麵的瀾江,這會兒雨水稍微緩了一些,瀾江的勢頭卻不減,銀色巨浪狠狠拍著河岸,卷走了大塊大塊的土。


  土塊大塊崩裂到江水裏,這讓一個豬圈崩塌了,裏麵的豬被卷走,這隻豬被卷入到水中顯然還沒有死,也不知道幸還是不幸,恐怕會一路哀嚎到下遊去。


  豬的叫聲太過於淒厲,讓在場的村民不由得有感同身受之感,劫後餘生的慶幸感再次湧上心頭,真的差一點就沒命了,如果不是林鶴,他們這會兒就是那頭在江水中沉浮的豬。


  昭昭收回了視線,對著周旗說道,“周叔,您先前說過,河堤是您家下人掘的,如果要是決堤了是您家的責任,現在這麽多人沒有家啦。”


  小姑娘的話立即吸引了所有村民的注意,昭昭替他們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家沒了這部分損失周家負責嗎?


  “我賠的,我賠的。”周旗本來還想說什麽,忽然感覺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是小姑娘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小手帶著點冰涼,顯然也是嚇得夠嗆,手心裏出了汗。


  昭昭看著握住了周旗的手之後,他就沒有說話,心中鬆了一口氣,抬頭對著周旗一笑,輕聲說道,“有周叔這句話就好,後麵該怎麽賠,我爹爹會處理的。”說完還對著他眨眨眼。


  周旗隻用說到這裏就夠了,說得再多一些,就不合適了。


  從在周家的表現來看,周旗說話太快太直,這裏要是大包大攬說自己家有錢什麽的,讓村民覺得可以從周旗身上狠狠敲一筆竹杠,到時候會是很長的拉扯戰。昭昭這句話直接把後續的工作都推給了爹爹,周旗負責出錢就行了。


  林鶴點點頭,接過了女兒給他攬下的活,對著昭昭一笑,然後衝著周旗說道,“我會核實各家的損失,最後算出一個總數,你周家按照我說的金額賠錢,你看可合適?”


  周旗現在是林鶴說什麽都會應下,腦袋忙不迭點著,“一切聽林大人安排。”


  周旗說完了這句話之後,才遲鈍發現了父女兩人這樣說的用意,心中感激林鶴,又對自家犯了事有些羞愧,不好意思同林鶴說話,就感激地對昭昭說道,“你冷不冷?”


  周旗覺得林鶴帶來了小姑娘,實在是在好不過的事。同樣有這個想法的是何管家。


  何管家看得出父女兩人打配合做得很好,昭昭是孩子,有些話由孩子起頭更好。何管家還在心中感慨,昭昭這個孩子不一般,若是男兒身,隻怕是要當狀元的人物。


  “我沒事。”昭昭說道,“我含著薑片,手裏還出汗了。”


  村長聽到了這話,想起來妻子在廚房熬薑湯,連忙喊道,“雲娘!雲娘,薑湯好了沒有?”


  “來了來了,我涼了幾碗,這會兒可以直接喝,不會太燙!”村長媳婦在人一個個到了家裏的時候,就去廚房裏熬煮薑湯,熬煮好了之後,首先給的就是林鶴、昭昭等人,還有體弱的婦人們。


  那些婦人們推辭薑湯,讓村長媳婦先把薑湯給周家、錢家下人們:

  “先給林大人帶來的人,他們都辛苦了,我們不差這一點時間。”


  “對對,得謝謝他們,當時我還不樂意。現在真得謝謝。”


  於是下人們手中也分到了薑湯,熱乎乎的薑湯入了肚子,代替薑片驅趕了寒氣,能夠救下這麽多人,下人們心中也有一種自豪的感覺。


  村長媳婦親自把碗給了昭昭,看著這個叫做昭昭的小姑娘和她道謝,慢慢地喝薑湯,心中咋舌不已,這可真是官老爺家的嬌小姐,氣度非凡。


  忽然外麵傳來了聲音,是有人一邊跑動一邊喊,聲音都要撕裂了,“村長,決堤了,快救人啊!”


  這是其他的村民發現決堤這件事,他聽到了動靜就被嚇得清醒了,第一個念頭就是求助村長,讓村長組織救人。


  他沒想到衝入到了院子裏,就看到了村長堂屋裏站滿了人。


  那個人手中握住了一柄鋤頭,大口喘著氣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眼神裏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困惑——這是咋回事。


  村長擠到了門口,對著那人說道,“這是咱們鄖河縣的縣令老爺林大人,在出事之前已經讓河邊住的人都出來了,現在都在屋子裏呢。”


  林鶴微微頷首,“你進入到屋裏避雨吧。”


  那人是冒雨過來的,身上胡亂裹著衣服,身上和頭發已經濕透了。他沒帶雨具,隻帶了一柄鋤頭,如果有人落水了,可用鋤頭把人給帶出來。


  村民們紛紛說道:

  “快進屋,雨可真大啊。”


  “路上可不好走,石頭,你是不是摔了一跤,看你一身的泥水。”


  “是啊,王石謝謝你啊,你過來歇歇腳,喝點熱水。”


  還有人直接跑到了王石旁邊,把他那柄鋤頭接過來,扯著他的臂膀進入到屋子裏。


  王石過來了之後,接下來就有其他人衝入到了村長家裏,要求救人。


  這正屋裏本就滿滿當當站滿了人,這樣一來就更擠了。


  這會兒雨轉小,天已經大亮,不知道江邊會不會有人就搶救屋子裏的財產,林鶴等人就去了江邊。


  細雨、大雨、決堤……接下來隻有石拱橋塌陷還沒有應驗。


  石拱橋的對側站了不少村民,三個衙役在那邊盡心盡力守著不讓人通過,這邊也是同樣如此,看到了林鶴身上顯眼的官服,那邊明顯躁動了起來,隻是隔著江,這邊說話那邊聽不到。


  這樣來看三個衙役太少了,隻是這次必須騎馬過來,馬匹數量限製了衙役的數量,要是在橋這裏留了太多人,就顧不上把村民給從屋子裏拽出來了。


  林鶴想了一個辦法,扭過頭說道,“所有人跟著我一起喊:不能過橋。”


  林鶴重複說了三遍,桐花村的村民們跟著林鶴的話,“不能過橋”這四個字清晰地傳到了對麵。


  衙役那邊任務一下就輕鬆了不少,不用擔心有人衝過去橋,鬆了一口氣,其中一個沙啞著嗓子對著冷靜下來的人群說道,“剛剛林大人帶著我們都去對麵的橋墩看了,都被衝得鬆了,這會兒下大雨,江裏的浪大,真的不能過橋,會塌的!”


  等到對麵安穩了下來,桐花村的村長忍不住對林鶴說道,“林大人,咋不讓人過,人多了也可以救一下……”


  村長的想法是人多力量大,起碼能夠一起想辦法,把牲畜的圈給打開,說不定能救幾頭豬、幾頭牛。


  隻是村長的話還沒說完呢,轟隆的一下,石拱橋塌陷。


  周旗看到石拱橋崩塌,臉色白得不行,他又有些腿軟了,要是有人過橋,這人命還是算在他們周家的頭上,幸好夜裏跑了這一趟。


  村長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他覺得自己烏鴉嘴,咋一說啥,啥就應驗,剛剛還覺得可以試圖搶救一下屋子裏的其他財產,這會兒什麽都不敢說了。


  這石拱橋上大量的石頭咕嚕嚕落入到了江中,激起了浪花,而隨著石拱橋的坍塌,決堤的口子的又往上蔓延了幾分。


  江裏因為滾落了石拱橋的巨石,讓本就澎湃洶湧的江水水流更急了,江水拍在石頭上,水花高高揚起,岸邊的人都可以看到江水來勢洶洶的氣勢。


  林鶴忍不住想到了女兒的話,如果要是當時橋上有人,這裏有人試圖救人,隻怕都會被卷入到江水之中,而落了江,被巨浪裹挾撞在了大塊石頭上,才會有血流成河的慘狀。


  林昭的話果然一一應驗了,幸好他把她的話當真,幸好為了那一份可能性,一路堅持了下來。


  衙役們和村民看到了橋坍塌之後,忍不住往後退了幾十步,離江邊遠一點,林鶴見狀如釋重負,現在的狀況是最好的,也不再需要周家人和錢家人,便對著昭昭說道,“讓何管家帶著你先回去?”


  昭昭的話應驗之後,林鶴不純然把她當做孩子,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昭昭放鬆下來,渾身都酸疼,尤其是感覺自己的雙腿被磨得難受,衝著爹爹說道,“好,我先回去,也好讓祖母他們放心。”


  村長說道,“林小姐,咱們村裏有人有牛車,不如趕牛車進城,雖然慢一些,好歹舒服一些。”


  眾人感激林鶴,現在聽到林大人的女兒要回城,你一言我一語:

  “先吃點東西,可以生火,把小姐的衣服給烤幹。”


  “是得吃東西墊一墊,還是個小孩子呢。”


  “牛車太慢了,還坐騾車要快一些。”


  “林大人也吃些東西。”村長說道,“這邊讓人守著,誰也不能上前,你們也辛苦了。大人,你說的都對,剛剛要是聽我的,又得犯錯。”


  “那是因為你沒看到橋下也被挖鬆了。”林鶴說完之後對著周旗說道,“橋是肯定要重新修的。”


  “這是自然。”


  周旗遲鈍的腦子開始轉動,這事是他家莊子引起的,他家莊子就在這附近,現在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完全可以先去他家莊子上,於是連忙說道:“對了,我家莊子就在這附近,不如大人去莊子上吃點東西,裏麵也有馬車,可以等會送林二小姐回去。”


  周家的莊子條件要比村長家好的多,外麵修著氣派的石頭圍牆,打開了門之後,裏麵的屋子也比縣衙的宅院氣派規整得多,不過這樣的院子要和錢家比,那是遠不如的。


  莊頭把一行人給迎了進來,吩咐讓人燒水的燒水,做菜的做菜,原本安靜的莊子熱鬧了起來。


  莊子裏還備了簇新的中衣、還有成衣,一桶桶的熱水被燒開,昭昭洗了一個熱水澡,穿著寬大的中衣,等著她的衣服被烘幹,林鶴的官服被下人小心翼翼地洗幹淨,穿上了現成的衣衫。


  在莊子裏吃過了飯,在巳時一刻(上午9點15分)坐上了馬車踏上了回縣城的路,關於桐花村的決堤還有石拱橋塌陷的事已經在縣城裏傳得沸沸揚揚了,一會兒有人說桐花村死了不少人,一會兒有人說其實沒死人,一會兒又有人說有衙役掉入到江裏頭了。


  林家人的心都被死死揪著,隨著一個個消息傳來,忽上忽下的十分不安穩,就在此時聽到了門房咚咚咚的腳步聲,他大聲喊著,“二小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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