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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落子無悔

  蕭哲哈哈一笑,沉肩就要躲避,卻聽見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不輕不重的咳嗽聲。他扭頭看去,隻見馮長齡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他們身後。


  “馮閣老。”蕭哲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朝著馮長齡拱手下拜。


  裴南秧一愣,趕緊收回了自己的手,亦是曲身行禮道:“見過馮閣老。”


  “不必多禮,”馮長齡揚著一臉溫和的笑意,上前幾步,看了看蕭哲又看了看裴南秧,頗為感歎地說道:“時間過得真快,記得當年我在給先太子當太傅的時候,宸王殿下經常帶著你們幾個小蘿卜頭來東宮要吃要喝,胡作非為。沒想到一晃眼,已經是十多年的光陰,你們都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而我也是個垂暮的老人了。”


  “馮閣老康健矍鑠,風采一如當年,又何談垂暮二字?”蕭哲輕輕一笑,接口說道。


  “幾年不見,蕭公子變了許多,”馮長齡眼中掠過淡淡的笑意,凝眸說道:“很多年前東亭書院學子比試,你和裴小將軍論辯之時,年少意氣,灑脫肆意,全然不似如今沉穩持重的模樣。”


  “這麽多年過去了,自是與年少之時不同,”憶起往事,蕭哲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生動起來,他輕輕笑道:“不過說起那場比試,先前的幾個科目我和若承一直不分伯仲,多虧了馮閣老在最後的論辯中把頭名給了我,不然我也沒機會在裴小將軍麵前嘚瑟個大半年。”


  “那蕭公子可知,老夫為何將頭名給予你嗎?”


  “願聞其詳。”


  “不知蕭公子記不記得,老夫當時問過你們一個問題,若是君王失德,枉顧綱紀倫常,你們會如何做?”


  “自然記得,”蕭哲提起嘴角,輕聲說道:“黑白生死,本是無常之變,擇明主、盡人事,落子無悔,踏雪封疆。”


  馮長齡點點頭,拍了拍蕭哲的肩膀,與他定定而視:“擇明主、盡人事,若已落子,便不要後悔猶疑。老夫當年將頭名給了你,如今亦是和你一般,落子無悔。”


  蕭哲一愣,眸光微微晃動,片刻後他後退一步,揖禮到地:“多謝馮閣老賜教。”


  “好說好說,”馮閣老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上前虛扶一把,嗬嗬笑道:“你那一手八體書,寫得極是好看,以後來府上,別總是找馮越那個不成器的小崽子胡鬧,有空的話多來陪老夫下下棋,解解悶。”


  說罷,馮長齡轉身往喜堂內走去,幾步之後,他突然回過頭,眼珠子朝裴南秧的方向轉了轉,笑言道:“對了,建功立業固然重要,兒女私情卻也耽誤不得。眼下睿王和裴小姐的婚約多半是不成了,年輕人,你得抓緊機會踏雪封疆啊。”


  聞言,蕭哲和裴南秧俱是一愣,馮長齡卻露出了個貌似看破一切的笑容,邁著為老不尊的步伐,施施然進廳去了。


  “馮閣老的話是什麽意思?”待馮閣老離開視線,裴南秧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蕭哲問道。


  “大概是覺著我們有私情吧。”蕭哲咧開嘴角,樂嗬嗬地說道。


  裴南秧麵色一黑,揉了揉劇烈跳動的太陽穴,無力地說道:“我要是和你算是有私情,你和我大哥恐怕就是情深似海了。”


  蕭哲一聽,頓時滿臉訝異,擺出了一副“你怎麽知道”的模樣。


  裴南秧無奈地搖搖頭,正了神色問道:“馮閣老說的八體書和落子無悔是什麽意思?”


  蕭哲沉吟須臾,將聲音壓得極低道:“昌德上書之前,我借著去找馮越喝酒吟詩的機會,偷偷放了封信到馮閣老的房中,信上的字用得是平時不太寫的八體書,沒想到還是被他猜了出來。”


  “你的信上寫了什麽?”


  “我在信上說,如果想為宣懷太子翻案,便請他隔日去宣武門一觀,助上書的學子們一臂之力,不日間必有驚喜相侯。”


  “你們怕是早已知道了公良崢通敵的事吧,所以派人在國子監散播壁書,給薑昀博得了去南疆的借口;隨後利用陳紹伏闕上書,在天下人麵前揭露了二皇子販賣私鹽和公良氏通敵的大罪;最後又讓吳尚書在喜堂上翻案為先太子平反,樁樁件件,布局精巧、算無遺漏,”裴南秧目光湛然地看向蕭哲,挑眉問道:“可我不明白的是,那日睿王府上運送私鹽的馬車怎就會如你們所願般出現在昌德大街?”


  蕭哲輕輕一笑,湊近裴南秧的耳邊,剛要說話,就聽得裴若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兩個在做什麽?”


  兩人一驚,回頭看去,就見裴若承眉頭蹙得死緊,目光探究地在兩人身上逡巡。


  蕭哲眼眸一彎,溫和的笑意盡染唇角:“若承是嫉妒我與小秧這般親近還是妒忌小秧與我這般親厚呢?”


  “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喜歡這般胡言亂語,沒點長進,”裴若承硬聲硬氣地嗬斥道,冷毅的神色卻漸漸收斂,最終化作淡淡的揚眉:“你不是說要將殿上發生的事情說與我聽嗎?”


  “這些年我自是沒有裴小將軍有長進,”蕭哲垂下眼瞼,有些落寞地說道:“畢竟你如今名滿天下,而我……”


  看見蕭哲的樣子,裴若承麵色微微有些慌亂,他急忙上前一步,拉住蕭哲的衣袖,截口說道:“阿哲,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裴若承的話音未落,蕭哲突然輕笑出聲,他抬起頭,臉上全無一點悲戚之色:“若承,你不會當真了吧,我逗你玩的。來來來,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講講剛剛發生的事。”


  蕭哲一麵說著,一麵吊兒郎當地將手臂搭在裴若承的肩上,笑嘻嘻地引著裴若承往後院走去。


  裴若承被蕭哲猶如翻書般的變臉擊得措手不及,他愣了須臾,板起麵孔對裴南秧說道:“我和阿哲有事要談,你去廳上陪著母親,若是武定侯爺和長公主那邊碰到什麽要幫襯的,你就……”


  “裴小將軍,小秧這麽懂事,哪裏還需要你教,走了走了!”蕭哲連聲催促道,朝裴南秧眨了眨眼,拖著裴若承便要離開。


  裴若承一臉無奈,但還是任由蕭哲拉著自己往前走去。裴南秧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不由在心裏給蕭哲默默鼓起了掌。果然,不管過去了多久,不管是蹈機握杼還是皮裏陽秋,能製住裴小將軍的從來都隻有蕭哲一人。


  她唇角微勾,回頭看向喜堂,就見滿屋的紅綢錦色中,元祥正滿臉堆著笑容,與屋內的賓客們推杯換盞,全不似平日裏飛揚跋扈的模樣,倒是難得有了幾分小侯爺的謙和從容。


  朝飛暮走、鴻飛霜降。有人從年少輕狂到持權合變,有人從懵懂無知到順俗浮沉,有人從少不經事到掀天斡地,不知不覺中,曾經孩童的他們,早已長成了大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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