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喜堂驚變
琴樂悠揚,高朋滿堂。
在滿屋的紅綢錦色中,元祥與吳錦汐牽著同心結的兩端,緩步朝著大廳正前方走去。
隻見元祥一身大紅喜服,玄紋金繡,臉孔上漾著明朗的笑意,一旁的吳錦汐雖然被蓋頭遮住了秀麗的容顏,但身段婀娜,舉手投足間娉婷淡雅,在鳳冠與流瓔珞霞帔的映襯下更顯光彩耀目。
裴南秧看著兩人並肩而行的身影,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薑昀去南疆前對自己說的那句“待我回來,便向父皇請旨,求娶你好不好?”
一句奢望,兩方入戲。
此時此地,望著眼前的一對璧人,她才恍然發現——有一些奢求無法克製,有一些舊念終究難清。
“一拜天地君親!”
隨著禮官的一聲高喝,裴南秧猛地回過神來,就看見元祥和吳錦汐雙雙跪倒在地,朝著坐在廳堂上首的天成帝緩緩叩拜。
在天成帝淡笑頷首後,禮官再次高聲說道:“二拜高堂!”
兩位新人聞言,從地上起了身,朝著坐在天成帝下首的兩家父母屈身下拜。景陽長公主見狀,麵帶微笑地看向元祥,眼眶似乎還有些許濕潤。一旁的武定侯爺卻與景陽長公主截然不同,他眸色深沉地看著廳中,唇角微抿,竟有幾分心事重重的模樣。而另一邊的戶部尚書吳勇亦是一副喜怒難辨、不苟言笑的模樣,與拿著手絹偷偷抹淚的尚書夫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夫妻對拜!”
伴隨著禮官的高聲唱喏,一對新人交拜完畢。元祥持著同心結,笑嘻嘻地看向站在自己對麵的吳錦汐,咧開的嘴角盡是情難自禁的喜悅。
“禮成!恭送新娘新郎入洞房!”
隨著禮官中氣十足的高呼,元祥朝天成帝抬手揖禮,隨後樂嗬嗬地伸出手,將吳錦汐的柔夷握入掌中,大步流星地朝著新房的方向走去。
看著元祥傻乎乎的模樣,霍婉妍噗嗤一笑,輕轉明眸道:“看來這吳家小姐是徹徹底底把我們祥兒給降住了。”
“吳家小姐溫婉雋秀,與祥兒確是佳配。”天成帝眼露慈愛之色,緩緩點頭說道。
眾人一聽,立刻出言附和,恭賀之聲一時間此起彼伏,響徹整個大廳。
吳勇聞言,起身走到大廳中央,躬身行禮道:“小女何德何能,當得陛下如此稱讚。”
“吳家小姐知書達理,溫文清雅,吳愛卿不必過謙。”
“既如此,允微臣代小女叩謝陛下盛讚!”吳勇說罷,一撩長袍下擺,朝著天成帝跪了下去。
“吳愛卿無需多禮,”天成帝微微一笑,抬手道:“平身吧。”
然而,吳勇卻沒有動,而是保持著跪拜的姿勢,一言不發地匍匐在主座之下。
“怎麽?吳愛卿還有事?”天成帝目光微凝,淡聲說道。
吳勇頓了頓,抬頭拱手,一向精明的眸子裏竟染上了幾分決絕:“回稟陛下,今日小女大婚,出嫁從夫,便與我尚書府再無半分瓜葛。此刻微臣所奏,若言行有失,均為微臣一人之過,還請陛下開恩,放過微臣的親友家眷。”
聽到吳勇的話,大廳之內陡然變得寂靜無聲,眾賓客麵麵相覷,無聲地交換著不明所以的眼神,粉飾著風雨欲來前的最後一絲升平。
裴南秧秀眉微蹙,心裏卻有種強烈的預感——先前蕭哲說她和睿王的婚事另有轉機,會不會就和眼前的這一幕息息相關?她幾乎是立刻望向與自己隔著一桌的蕭哲,隻見他麵色如常,目光狀似無意般落在了九皇子薑忱和文十一落座的案幾周圍。
“今日是武定侯府和尚書府聯姻的大日子,吳尚書有什麽話不能等到明日早朝,非要在此處說不可?”天成帝目光一沉,輕啟唇角冷冷說道。
“回陛下的話,微臣今日要奏之言,事關十一年前的太子舊案。由於年月已久,許多涉及的大人們已不在朝為官,今日微臣鬥膽將他們請到了席間,便是想讓他們知道當年舊案的真相。”
頂著天成帝冰涼徹骨的目光,吳勇麵孔上的猶疑之色反而緩緩退去。他深吸一口氣,從寬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本書冊,高舉過頭頂,一字一句地道:“請陛下過目!”
在一段長到窒息的沉默之後,天成帝繃著鐵青的麵容,聲音冷硬地說道:“呈上來。”
隨行的侍從聽到吩咐,急忙上前接過書冊,呈到了天成帝的手中。
吳勇垂下已經舉到僵硬的雙手,恭恭敬敬地緩聲說道:“太初曆丁酉年,西南七城大旱,微臣奉命攜朝廷糧餉前去賑災。然而,七城旱情嚴重,死傷人數過萬,百姓易子而食,朝廷所撥糧款著實難解燃眉之急。於是,微臣立刻將災情報與了遠在京城的戶部尚書紀子銘。”
“但由於京城路途遙遠,若等朝廷撥款的文書和物資到達,災情恐怕早就難以控製。就在微臣看著餓殍遍地卻束手無策之時,一名來自青州府的鹽商許墉找到了我,捐出了三萬兩白銀的賑災款。其中,一萬兩是許墉自己的家私,另兩萬兩白銀是青州商人共同籌集所得。微臣拿到這三萬兩白銀後,迅速處理了災民的安置事宜,阻止了災情的蔓延,是以等到戶部下撥的銀兩到達,西南七城的賑災救助很快就進入了尾聲。事後,微臣感佩於青州商人的高義,上書一封,希望朝廷對許墉和青州的書卻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許墉?”聽及此處,禮部尚書姚遷忍不住出言問道:“就是那個因為生產私鹽被抄家處決的富商?”
“正是,”吳勇聲音滯澀,深吸了口氣道:“賑災結束後,微臣返京向聖上稟明西南七城情況,聖上聽後對微臣大加讚許,當場授予了微臣戶部尚書一職,並讓微臣清點戶部銀款數額後上報朝廷,日後清清正正為官,不要再犯紀子銘和宣懷太子的錯誤。”
“直到這一刻,微臣方知,紀子銘在前幾日曾上書一封,直言宣懷太子屢次挪用國庫錢款用於收買朝臣、扶持朋黨,此次更是私自將部分賑災錢款下撥至軍隊,用於培植自己在軍中的勢力。紀子銘在奏書中說,他任戶部尚書多年,為虎作倀日久,如今見西南百姓受苦,實在於心難安,才站出來揭露太子的罪行。”
“在這份奏書的後半段,紀子銘又言宣懷太子勾結商賈,通過倒賣私鹽來聚斂錢財。同時,為了遮掩挪用國庫銀錢的行為,宣懷太子讓這些賺取暴利的鹽商積極響應朝廷號召,每逢賑災修葺之事便捐款捐糧,以此謀取朝廷的嘉獎,讓他們的子女提為貢生、入朝為官。末了,紀子銘還附上了多年來戶部銀款去向的賬本以及倒賣私鹽的商賈名單。而他自己,在送出這份奏書後,更是上吊自盡,以死謝罪。”
“紀子銘助紂為虐、罪孽深重,當年陛下念他自首有功,免去了他株連九族的大罪,隻將他的親眷流放荒地,已經算是寬宥處理了,”吏部尚書沈敬冷笑一聲,揚聲說道:“吳尚書今日在此處講這些人人皆知的陳年舊事,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