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風雨欲來
一杯瓊漿入腹,薑昀神情一斂,朝著紀文軒沉聲說道:“文軒,那位在隨州立下大功的新任國子監司業陳紹後日一早便要回京,午時過後,霍彥會在登科樓擺下詩台為他接風洗塵。我那熱衷於結交寒門才俊的九弟得到消息後,立刻向父皇稟報了此事,說此乃我朝學子的盛事,希望自己能擔任詩會的評判,與天下讀書人共襄盛舉,父皇聽後,也便應允了他的請求。而我希望你能借此機會,取得我九弟的賞識,成為他府上的門客。”
紀文軒細細思索了片刻,抬眸問道:“你是想要借刀殺人?”
薑昀修眉淡蹙,不置可否地說道:“你隻需按我說的去做,下一步的計劃我自會提前告知於你。”
說罷,薑昀突然麵色一變,笑嘻嘻地說道:“對了,明兒晚上記得給我留個好位置的雅間,我要帶小秧過來品嚐一下你們樓裏新上的菜式,順便再聽聽你們精心準備的說書。今天我還有事要做,就不在此叨擾紀大老板了。”
“還有,這壺酒我就帶走了,不然白白浪費了此等瓊漿玉液,著實怪可惜的。”薑昀朝著紀文軒拋了一個媚眼,抄起桌上的那瓶羅浮春,起身就往雅間外走去。
然而,還未等他推開雅間的雕花木門,紀文軒的略帶遲疑的聲音便從他的身後響起:“宸王殿下,文軒冒昧地問一句,你對這位裴家小姐,究竟是利用,還是真心?”
薑昀頓住了腳步,沉吟片刻,回頭對紀文軒說道:“文軒,你我早已是生死之交,我不妨實話告訴你,裴家,我誌在必得,而小秧,我更是不會拱手讓與他人。”
“這位裴家小姐的事跡我也是頗有耳聞,總覺得她並非尋常的閨閣女子。我擔心她若是知道了你的有意利用,隻怕會弄巧成拙,反而讓你失去了裴家這個助力。不過既然宸王殿下說對裴家小姐存有真心,我也便不再多言。”
薑昀靜靜地看向紀文軒,一雙黑眸深不見底,隔了半晌,他唇邊笑紋淡起:“文軒,你的話,我記住了。”
飛簷日落,畫棟雕樓,綠槐軒窗,風滿回廊。
此時的長樂宮重華殿中,公良皇後正閉著眼睛斜靠在屋內的一張沉香榻上。在沉香榻的四周,三名宮女正跪坐在地,賣力地為她按摩著身上的關節。
公良皇後一直懶洋洋地眯著眼睛假寐,直至殿前女官素琴急匆匆地走進大殿,她才睜開眼睛坐起身,揮退了身邊所有的宮人。
“娘娘,宮外來消息了。”素琴待眾人退下後,上前幾步,壓低聲音說道。
“說來聽聽。”公良皇後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手上的純銀指套,徐徐抬眼看向麵前的女官。
“六殿下府上的探子剛剛來報,說六殿下今天午時去了望江樓,在那邊訂了個最貴的雅間,說是明天晚上要帶裴家小姐去望江樓聽說書。探子還說,自從六殿下從長平得勝歸來後,京城裏的說書人最愛講的段子便是六殿下、元小侯爺和裴家小姐的風流韻事,雖然都是杜撰,但卻贏得了不少百姓的青睞。”
公良皇後冷笑一聲,麵容有些猙獰地說道:“薑昀如今打了勝仗,翅膀硬了,便不把我這個母後放在眼裏了。”
她微微直起身子,沉下臉,眼神陰狠地說道:“前幾日他來殿中請安,我想他素來和裴家交好,便向他詢問了裴家姑娘的一些事情,並透露了想讓卓兒娶裴家姑娘為正妃的意思。他當時一副乖巧恭順的樣子,說了好些中聽的話,可在本宮的壽宴上,他先是和裴家姑娘結伴來遲,後來又跳出來,與裴姑娘簫葉合鳴,引得一片側目。他這難道不是公然向我示威嗎?””
“六殿下從小就與裴家小姐玩在一處,會不會隻是一時興起,想幫裴家小姐在表演中博個頭彩?”素琴小心翼翼地瞟了瞟公良皇後的臉色,有些遲疑地說道。
“一時興起?”公良皇後冷冷一曬,嘴角露出譏誚的笑容:“薑昀是什麽人?自從他大哥死了之後,他在我麵前是伏低做小,任我對他如何照顧有加,他也從未恃寵而驕,不管在什麽場合,他都是一副謙卑恭敬的模樣,沒有一絲絲越禮不周之舉。然而這次壽宴之上,他明知我想為卓兒爭取裴家的支持,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裴家姑娘這般示好,還搞什麽中秋節聽說書遊燈會的把戲,為的不就是拿下裴家那位小姐的芳心嗎?換句話說,他是在向我宣告,他已經有了和卓兒一拚的資本,裴家的兵權他想要,這個皇位他更想要。”
看著公良皇後扭曲的麵孔,素琴一時間不敢多言,生怕惹了皇後不快。
“淑妃這個狐媚子和她那假仁假義的好兒子還有沒除掉,現在倒又蹦出個薑昀來給我添堵,當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公良皇後的指甲已陷入掌心的肉中,她咬著牙冷聲說道:“不過,就他們這幾個跳梁小醜,本宮還沒有放在眼裏。想想十一年前,那位被稱作天命所集的宣懷太子,最後不也敗在了我的手上,現在的這群烏合之眾又能猖狂幾時?本宮想要他們的命,不過是舉手之力罷了。”
“那娘娘,我們現在要做些什麽?”
公良皇後眼眸一眯,沉著臉說道:“你立刻傳令給宮外的暗線,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裕州通知卓兒,就說薑昀已生異心,讓卓兒立刻棄用薑昀推薦的官員和商人。至於賑災需要的錢款,我會為他籌一部分,剩下的讓他自己想辦法,務必把這次的賑災辦得漂漂亮亮的。”
素琴聞言立刻伏倒在地,叩首領命,隨後快步退了出去。
見素琴出了大殿,公良皇後從臥榻上起了身,走到書桌前,從一隻汝窯的筆筒中取出一支羊毫,筆翰如流,很快便寫了滿滿幾頁信紙。末了,她用火漆將信封緘,輕輕地放到了書桌的正中。
此時此刻,日頭已經落了下去,映著剛剛點亮的燭光,信封上“叔父公良崢親啟”幾個大字清晰可見。公良皇後看著桌上的信,隔了很久,喑啞緩慢地開口說道:“十一年前我沒有輸,這一次,我一樣會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