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芳心暗許
屠蘇酒、金玉觴、銅足樽、白玉盤,食如畫、酒若醴,輕扇落飛花,長袖滿扶闌。當裴南秧踏入大寧皇後居住的重華殿西院時,入眼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致。
由於皇後有心想趁自己的壽宴湊成幾段金玉良緣,便特意讓宮人在景色怡人的重華殿西院布置了坐席,讓前來參加壽宴的小輩們在此處休息賞玩,而有誥命在身的夫人們則被安排去後殿陪著皇後和妃子們閑聊家常。
此時,離壽宴開席尚有一段時辰,西院中已經到了不少名門貴胄家的小姐和公子,他們正圍坐在一起,傳著飛花雅令,遠遠看去,郎才女貌,顧盼傳情,美不勝收。而裴南秧平日裏淨和元祥在外麵瞎玩,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宴會外,幾乎從未參加過京中貴女們極為風雅的小聚,因此認識的名門閨秀可謂是屈指可數。而飛花令這種盡顯才情的遊戲,更非她所愛,於是她遠離人群,悄悄走到席末的一張案幾前坐下,專心致誌地吃起桌上的瓜果來。
片刻之後,正當裴南秧不亦樂乎地吃著盤中的荔枝時,一個影子突然遮在了她的茶果之上。她抬起頭,隻見一個穿著淡青色留仙裙的女子正站在她的案幾前,隻見這少女麵如凝脂,淡掃娥眉,星眼如波,直如雨打碧荷,霧薄孤山,透著說不出的靈動飄逸,著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見裴南秧看向自己,少女粲然一笑,指了指裴南秧旁邊的坐席,開口問道:“姐姐,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裴南秧慌忙將口中的荔枝咽了下去,右手一揮,剛想說句“隨便坐”,但突然想起裴若承一再叮囑自己要謹言慎行的話來,急忙收回手,溫溫和和地朝著青衣美人含笑說道:“自然可以,妹妹盡管坐。”
青衣少女看著裴南秧的舉動,不知為何噗嗤一笑,待她在裴南秧身邊落座後,她轉過頭,眨巴著眼睛,頗為狡黠地對著裴南秧低聲說道:“蘇公子,你還記得我嗎?”
裴南秧聞言一愣,轉過頭,無比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來。
少女見她一臉疑惑的樣子,輕輕一笑,說道:“三個月前的望江閣中,多虧了蘇公子和元小侯爺出手相救,不然我可就要倒大黴了。”
裴南秧聞言眉梢一挑,她突然想起來三個月前,她和元祥曾去望江樓用膳,正巧碰上幾個宿衛軍的將士醉了酒,在樓中調戲姑娘取樂。由於宿衛軍中多世家子弟,周圍沒人敢上前喝止,隻有一位小公子挺身而出,對著他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宿衛軍的人氣不過,衝上前就要給這個小公子一頓教訓。
然而這時候,英勇神武的元小侯爺突然飛身而起,將這幾名宿衛軍胖揍了一頓,其中有一名就是兵部尚書孫原的兒子。說來也是可笑,那位孫公子見元祥向他們衝來,便急急往樓下跑去,一個不小心在樓梯上摔了一跤,磕了個頭破血流,不省人事。雖然宿衛軍有錯在先,可這孫公子是家中獨子,寶貝得緊,孫尚書氣得跳腳,跑到天成帝麵前,聲淚俱下地彈劾元祥,加上右相韓昭在一旁煽風點火,天成帝被煩得不行,隻好把武定侯爺元朔叫了去,嗬斥了一番,讓他自行處理此事。武定侯爺一聽勃然大怒,回府就把元祥痛打了五十大板,並請求天成帝免掉他纊騎營統領職位,這才有了後來幾個皇子間的一番明爭暗鬥。嚴格來說,那位小公子正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裴南秧依稀記得那個小公子來向元祥和她道謝時,曾說過自己的名字。她側頭想了想,看著眼前的少女,不可思議地問道:“你是……吳銘兄弟?”
少女含笑點頭,笑嘻嘻地說道:“不過,我的真名嘛,叫做吳錦汐。”
裴南秧頓時呆愣在原地,陳掖三大美人之一的吳錦汐?馬上要和元祥定親的吳大小姐?不是吧……
“你不會是……”裴南秧感覺自己有些淩亂,她咽了咽口水,艱難地說道:“從那次之後就看上了元祥,所以你爹才會提出要元祥娶你那般匪夷所思的條件吧。”
吳錦汐聞言俏臉微紅,不過她很快便麵色如常,落落大方地說道:“那次之後,我一有空就會去望江樓,希望能與你們再次相遇,可是卻一直無緣得見。後來孫尚書公子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我這才知道那日救我的人便是元小侯爺。於是我求父親去聖上那為元小侯爺說話,可父親不願意應允。我沒有辦法,隻好說我對元小侯爺一見傾心,若是他有事,我便終身不嫁。父親雖然還是沒有按我的意思去求情,但這次元小侯爺自己找上門來,父親便想了這麽個昏招,跑到侯府定下了親事。”
裴南秧聽完了這個另人歎為觀止的故事,竭力控製住自己一言難盡的表情,小聲問道:“所以,你是真的願意嫁給元祥嗎?”
吳錦汐麵頰又是一紅,她目光一閃,斟酌了片刻,抬眸對裴南秧說道:“元小侯爺家門顯赫,為人仗義,這門親事是我高攀了。”
裴南秧聞言差點都要給吳錦汐鼓掌了,這句話說的,真的是滴水不漏,既回答了她的問題,又沒有讓自己有半分難堪,吳大小姐真的是個妙人啊,怎麽就想不開看上了元祥這個混世魔王呢。不過話說回來,元祥這五十大板真沒白挨,竟然換來了這麽一個聰慧美麗的娘子,真的是一點都不虧。
裴南秧在這席間本就無聊,現下看這吳大小姐萬分順眼,便與她天南地北地聊起天來。這吳小姐雖然養在深閨,但一直都愛看些行俠仗義的話本,尤其在望江樓見過元祥和裴南秧後,對他們更是無比推崇。眼下她見有了機會,便纏著裴南秧講她和元祥這些年“橫”行京城的故事,聽得是如癡如醉,不免對放蕩不羈地元小侯爺又心儀了幾分。
兩人一見如故,聊得是如火如荼,不知疲倦。直至不遠處一陣騷動傳來,兩人才從自己的世界中回過神來,一齊轉頭看去。
隻見先前玩著飛花令的一眾小姐和公子已紛紛起身,對著正在走過來的三個男子頷首行禮。隻見走在最前麵的男子穿著一身靛藍色交領曲裾深衣,腰間束著一條素色的金邊祥雲錦帶,墨發用鑲碧的銀色發冠束起,麵如冠玉,目如朗星,唇邊還漾著另人目眩的笑意,正是近日贏得了長平之戰、風頭正盛的大寧六皇子薑昀。
在他的左邊,穿著灰色交領大袖長袍的是霍家大公子霍彥,隻見他輪廓深邃,眼神凜然銳利,看著極不容易接近,但其實和他熟悉了便會知道,霍彥其實是一個非常細膩、體貼入微的人,和外表呈現出的剛硬冷傲完全不同。裴南秧不無感歎地想,這大概就是霍彥為什麽能娶到那麽多妻妾的原因吧。
當裴南秧把目光落在薑昀右邊那個穿著一襲綠色滾邊刺繡圓領長袍的男人身上,差點沒把剛喝下去的瓊漿給噴出來。這廝居然是元祥!隻見平日裏無比隨便的元小侯爺,今日用銀色的發冠將頭發高高束起,兩鬢一看就是精心留出了幾縷烏發,似乎是想彰顯出一種瀟灑飄逸。發冠的兩邊還垂下了淺金色的垂珠冠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與他身上那件無比騷包的綠色錦袍相應成趣,活像隻開著屏的大孔雀。
薑昀見眾人朝他行禮,便微笑著一一頷首回禮,貴女們見狀,流波般的目光更是頻頻嬌羞地看向薑昀,都希望能被這位六皇子另眼相看。畢竟,除了風流俊逸之外,薑昀地位尊崇,戰功赫赫,怎麽說都算得上是極佳的夫婿人選。
薑昀長眸含笑,淡淡掃過園中的坐席,最後落在了正滿臉驚悚看著元祥的裴南秧身上。他不禁嘴角一彎,徑直朝著裴南秧的方向走了過去。霍彥順著薑昀的目光看了看,也跟了上去。而元祥在看見裴南秧身旁的那位吳小姐時,立刻老臉微紅,匆忙理了理自己的垂珠冠帶,束手束腳地朝著她們走去。
園中的公子小姐們本來都忙著吟詩作對,飛花傳令,無人注意末席的情況,此時見薑昀等人紛紛走了過去,立刻好奇地往裴南秧這邊看來。
裴南秧和吳錦汐見到薑昀他們走了過來,連忙站起身,朝著他們福身行禮。吳錦汐盈盈一拜,恬淡沉靜地開口說道:“見過六殿下、霍參領,元小侯爺。”
薑昀和霍彥均點頭回禮,唯有元祥用鼻腔“嗯”了一聲,一雙眼睛四處亂瞟,就是不落在吳錦汐身上。
裴南秧看著元祥那一臉局促、害羞卻強裝鎮定的樣子,差點沒有笑出聲,她清了清嗓子,憋住笑,朝著薑昀和霍彥說道:“給二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陳掖有名的美人,吳尚書的女兒——吳錦汐,恐怕你們還不知道,上個月的時候,武定侯爺和吳尚書已經幫元祥和吳小姐定下了親事,估計很快便要永結秦晉之好了。”
薑昀和霍彥聽罷皆是一驚,幾乎同時朝著元祥看去。元祥被突如其來的凝視弄得手足無措,他梗著脖子,強作鎮定地說道:“沒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怎麽了,有問題嗎?”
“你能有什麽問題?”霍彥咧嘴一笑,頗為同情地朝著吳錦汐拱手說道:“我這位兄弟以後怕是要麻煩吳小姐多費心了。”
吳錦汐矜秀的麵容漲得通紅,她微微福身,沒有開口說話。
元祥看吳錦汐尷尬無措的模樣,憐惜之心頓起,他眉梢一挑,粗聲粗氣地說道:“是我瞞著你們的,你們要是有什麽刁難的話,衝我來便是。”
“喲,元祥居然知道心疼人了,”薑昀促狹一笑,轉頭朝裴南秧眨眨眼,笑眯眯地說道:“小秧,這西院後麵有一方荷塘,風景絕不輸於你們鎮西將軍府,想不想去看看?”
裴南秧立刻明白了薑昀的用意,她忙不迭地點頭說道:“當然想看,可是吳妹妹這得有人陪不是……”
吳錦汐剛要開口說話,薑昀就搶過話頭,笑嗬嗬地對元祥說道:“元祥,那你就陪吳小姐在這坐一會,我們去去就回。”
“哦對,”霍彥眼梢一挑,一副剛想起什麽的模樣:“我之前和馮越約了要討教詩文,我也先走一步,一會宴席上見。”
說罷,他拍了拍元祥的肩,轉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去。薑昀也拍了拍元祥的肩膀,隨後對裴南秧微笑著說道:“走吧,小秧。”裴南秧點點頭,偷偷朝吳錦汐擠了擠眼睛,隨後跟著薑昀往西院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