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生死兼程
日沉月起,星宿掩兮。
三更的更鼓還未敲過,溱江兩岸便燃起了無數的火把,燒紅了綿延萬裏的浩渺煙波。江水對岸,北周的車船、樓船在後方壓陣,幾千隻漁船代替了上場戰役中的龜甲船,整整齊齊排列在戰陣前方,遮天蔽月、赫赫煌煌。
“他奶奶的,”王述立在副艦的船頭,眺目看向對麵的船陣,罵罵咧咧地道:“北周那個戎陵侯是不是夜夜笙歌慣了,盡他媽喜歡在三更天開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搞來的這麽多小破漁船,怎麽著,以為船多就能贏嗎?”
“經過昨日一役,北周應是察覺了我們單兵作戰能力不如他們,因此想靠近戰取勝。”一旁的裴南秧眉梢淡掠,下意識瞥了瞥秦子堯的臉色。
“急功近利,”秦子堯凝視著北周的軍陣,眉心微沉,聲音冷靜地可怕:“倒是和你之前使得那套祁陽拳法有些異曲同工。”
裴南秧聞言一愣,急功近利?異曲同工?她再次朝北周的軍陣中看去,隻覺得那幾千艘漁船是針對大寧戰法的一次變陣,實在沒看出什麽急功近利、自傷七分再傷人三分的奧妙來。
她剛想回頭去問秦子堯,就聽得北周的主艦上響起了一連串咚咚的鼓點聲。聽到主艦的信號,北周船陣中的漁船紛紛開錨,向著大寧的艦船衝了過來。一時間,江麵上千帆競渡,蔚為壯觀。
大寧這邊的船陣也與先前大不相同,除了少量的艨艟之外,其他都是各類艦船,以小型和中型為主。在看到北周的漁船氣勢洶洶而來後,薑昀乘坐的主艦也敲響了進攻的戰鼓。大寧的各艘戰艦頓時掛滿船帆,向江心駛去。
大寧的艦船占著船身較大的優勢,一路乘風破浪衝進了北周的漁船陣中。艦船上的士兵們一刻不停地向北周的漁船射出火油箭、投擲震天雷,試圖將他們迅速剿滅。然而,此時江麵上刮起了東南風,大寧的船隻順風順水,船速極快,北周的小船又十分靈活,擅於躲避,所以大寧的士兵在快速行進的船隻上極難瞄準北周的漁船,射出的箭矢和火器大多落在了水裏。
反觀北周這邊,幾千艘漁船毫無陣勢可言,在江中橫衝直撞,一看到大寧的艦船開進他們的包圍,幾十艘漁船立刻爭先恐後地衝將過去撞擊艦船。艦船一旦被撞停,附近的北周兵士就從自己的船隻上跳過來,直接和大寧的士兵們一刀一槍的近距離拚殺。而四周的漁船還會源源不斷地靠攏過來,北周兵士們就順著一艘艘船隻跳上大寧的艦船,利用自己的近戰優勢展開接舷戰,大有將大寧士兵砍殺殆盡的氣勢。
不過,利用漁船撞停艦船對北周兵力的損耗也是極大,一時間江麵上盡是漁船的碎片,士兵們不停地掉入水中,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都快將江水染成了紅色。
看著己方戰艦上不斷倒下的兵士和迅速向前方大寧艦船靠攏的千艘漁船,薑昀眉頭緊鎖,讓身旁的副將向壓陣的大型艦船發出了進攻的旗語。
王述看見信號,立刻指揮槳手全速前進,跟著薑昀的主艦往江心衝過去。待衝到了漁船陣中,王述一聲令下,樓船倆舷的排炮和甲板上的弓箭手同時開火,朝著漁船瘋狂進攻。
雖然北周的漁船輕快靈活,但數量眾多,擁在江心,被大寧的火力一頓猛攻,一時間難以四散,被炸得血肉橫飛。江中漁船也是一艘接一艘的起火,兵士們哀嚎著掉入水中,一團團血肉模糊。
裴南秧看著眼前的人間煉獄,終於明白了秦子堯方才所言,這當真是自傷七分再傷人三分的打法。
她歎了口氣,壓低聲音對著秦子堯說道:“這戰法還真被你說中了。不過你們那位戎陵侯似乎和傳說中的不太一樣,都說他用兵虛實奇正,擇人任勢,避實擊虛,士卒有所恃,敵人聞而畏。而眼下這種硬碰硬,不要命的打法當真不像他的手筆。”
秦子堯麵色平靜,眼底卻劃過一絲刀鋒般的銳利,他看著江麵,冷冷地說道:“若是沒有後招的話,對麵的主帥就真的是好為虛勢,不知兵要了。”
似乎是應了他的話,北周的主艦上突然傳來一陣鼓點之聲,江麵上的漁船聞聲紛紛往回撤去。薑昀看了看自己離北周大型艦船的位置,猶豫了須臾,發出了追擊的信號。
大寧的艦船紛紛追著漁船而去,不停地發射著箭矢和炮彈,漁船一艘又一艘的被擊碎,烈焰席卷了整個江麵,焦黑的船隻碎片和士兵屍體幾乎抬眼可見。
薑昀看了看眼前的形勢,又看了看與自己越來越近的北周主艦,剛想下令放棄追擊,全部返航,誰知猛然間船身一震,他的座船竟停在了江麵。
“怎麽回事?!”薑昀一臉震驚之色,朝著副將厲聲喝道:“船怎麽停了?”
副將也是一臉不知所措,慌忙衝下船艙查看。不一會副將大驚失色地跑回了甲板,重重跪倒在地,麵色發白地說道:“殿下,不好了,北周在河水中放了大量的水草和樹枝,天色太黑,我們的槳手看不見江麵,車船兩邊的輪軸被水草纏住,動不了了。”
聽到副將的話,薑昀反而鎮靜了下來,他眼神一凜,抬頭說道:“把計劃提前,我們馬上撤到艨艟上。”說罷,他拿過一旁的令旗,朝著天空揮舞起來。
北周那邊的大型艦船見狀,幾乎在一瞬間全部出動,向著薑昀的主艦直衝過去。一旁副艦上的王述見勢不好,慌忙回頭看向主艦,隻見主艦上果不其然打出了回撤的旗語。他即刻大聲吩咐舵手轉向,卻被一個的冷冽的女聲叫停:“慢著!”
王述回頭看去,隻見裴南秧皺著眉頭指著主艦的方向,不可置信地問道:“主艦為什麽停在那了?”
“應該是被水中的草木纏住了車輪,動不了了。”秦子堯眯著眼睛看向薑昀座船側麵輪骨上的水草,黑眸沉沉,語氣淡淡。
王述和裴南秧均是一驚,急忙跑到船舷邊查看,見秦子堯所言非虛,紛紛慌了神。而對麵的北周艦船已經衝了過來,頃刻間就要行駛到炮火的射程之內。
王述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到底是要撤退還是留下來協助主艦?可是留下來很可能就是白白送死,連這艘副艦也留不住。正在他六神無主之時,他的手臂突然一把被人抓住。
他有些錯愕地抬起頭,就對上了裴南秧決絕狠厲的眸子:“撞上去,現在就撞上去!”
王述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向裴南秧。
“我叫你立刻下令去撞主艦!這樣主艦才能脫離水草的束縛!”
“不可,”秦子堯拉住了正對著王述厲喝的裴南秧,修眉蹙擰,沉聲說道:“撞過去之後,這艘副艦必會成為對麵的目標,到時候艦船被毀,眾人落入湖中,四周的漁船再一擁而上,你我便生死難料了。”
“我不在乎生死,”裴南秧急得眼眶通紅,朝秦子堯吼道:“我隻知道,主將不能死,他不能死。”
一旁的王述看了看爭執的兩人,又看了一眼北周無限靠近的艦船,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舵手和槳手即刻轉向,撞擊主艦!其餘兵士立刻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