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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誰可療傷

  待得裴南秧和秦子堯回到先鋒營中,就見王珅正坐在自己的床鋪上,一邊嗚咽一邊替自己包紮著傷口。


  少女隻當他是疼痛難忍,不由秀眉微蹙,沉聲問道:“王珅,你是不是傷的很重?要不我陪你去軍醫那邊看看?”


  王珅紅著眼睛搖搖頭,低聲說道:“小林他……戰死了。我來先鋒營之前答應過他娘親,要完完整整帶他回家的。可是,我食言了……”


  男人斷斷續續地啜泣著,到了最後,一個堂堂七尺大漢竟然把頭埋進了臂彎,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來。帳內其他的兵士全部是土生土長的長平人氏,是以聽見王珅的話後,想到自己或死或傷的朋友兄弟,紛紛觸景生情,默默落下淚來。


  在一片哀慟聲中,裴南秧下意識地看向倒數第二個床鋪,回想起小林那張圓圓的臉蛋和說起裴若承時一臉崇拜的表情,不禁鼻頭一酸,微微紅了眼眶。


  她伸手拍了拍王珅的肩膀,想要出言安慰,卻覺得無論此刻說什麽都顯得蒼白多餘。她低低喟歎一聲,打來涼水擦了把臉,又從帳中的案幾上取了傷藥和紗布,準備替自己包紮一下傷口。


  當她走到自己床鋪前的時候,已經卸了鎧甲的秦子堯正抬著右手,別扭地朝自己後背撒著藥粉。他身上穿著的裏衣早已被染得鮮紅一片,像是被鮮血浸泡過一般。


  裴南秧目光沉沉地看向男人溫和的眉眼,心下不免細細盤算起來——這個秦子堯明明是北周人,可在戰場上卻盡心盡力地與先鋒營將士們一同奮勇殺敵,甚至還不顧生死,為自己擋下了致命的一擊。若他當真不是為了探查敵情、攪亂戰局而來,那他投軍的目的便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那就是——刺殺薑昀。


  雖說上一世薑昀的死沒有任何定論,誰也不知道暗殺他的刺客究竟為何人。但以薑昀的身手,這偌大的軍營中能成功刺殺他的人屈指可數,而秦子堯,偏巧是屬於那屈指可數、寥寥數人中的一員。


  但無論真相如何,眼下刺殺還沒有發生,秦子堯也確實是為了救自己才受的傷,她又怎能坐視不管。


  少女沉吟片刻,冷著臉走上前,一把拿過秦子堯手中的藥瓶,盤腿坐在了他的身後。


  秦子堯微微一愕,剛說了聲“不用麻煩……”,就聽得“刺啦”一聲,自己的衣服便被少女從背後撕了開來。


  隻見,男人的背上鮮紅一片,左邊的肩胛骨旁是一道極深的創口,正在不停地滲出血水。附近的其他傷口由於長時間戰鬥,不停被撕開,亦是一片猙獰萬分的模樣。


  裴南秧拿起紗布,為他擦幹了身上的血跡,又將藥粉細細撒在了傷口之上,隨後悶聲不響地包紮起傷口來。由於秦子堯後背的傷口一直延伸到肩部,所以包紮的紗布每繞一圈,裴南秧幾乎都要從後麵將秦子堯抱住,身子更是貼的極近。幾次之後,秦子堯波瀾不驚的麵龐上竟然微微有些泛紅。在少女包紮完傷口後,男人似乎暗暗鬆了口氣,眸底微光一動,低低道了句:“多謝。”


  裴南秧沒有接話,她抬手抓過男人床頭的一套新軍服,就要幫他穿上。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士兵突然掀開帳簾走了進來,張口便問:“你們誰是蘇南?”


  裴南秧立刻跳下床鋪,走到傳話的士兵麵前,抱拳說道:“在下先鋒營蘇南。”


  那個士兵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努努嘴道:“宸王殿下有事宣你,跟我過來吧。”


  裴南秧恭恭敬敬答了句“是”,跟著他一路行至了中軍大帳之外。


  “宸王殿下,卑職已將蘇南帶到。”


  “讓他進來。”


  聞言,裴南秧朝帶路的士兵抱拳行禮,邁步走進了帥帳之中。


  見到少女進來,薑昀立刻板起麵孔,剛想狠狠數落她一番,卻在望見她一身是血的戰袍時亂了神色。他幾乎是立刻衝到裴南秧麵前,聲音微顫地問道:“你受傷了?傷在哪兒?”


  “沒事,”裴南秧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就手臂上被劃了幾刀,都是小傷,不礙事的。”


  薑昀眼底一寒,他將少女拉到案幾邊坐下,輕輕撕開了她染血的衣袖。少女下意識地將手向後一縮,卻被男人一把攥住。他蹙眉看著裴南秧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忍不住出言斥責道:“叫你在營中待著,你偏不聽,非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才算心滿意足了。”


  說罷,薑昀沉著臉,從案幾下麵拿出了一瓶玉蓉膏,抿著嘴角,默默替她上起藥來。


  裴南秧乖巧地伸著手,抬眼瞅了瞅男人染火的眸子,沉默了須臾,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薑昀,這瓶玉蓉膏能不能送給我?”


  “現在倒是知道要塗藥了,”薑昀沒好氣地瞪了少女一眼,冷哼道:“當初你怎麽就不怕留疤呢。”


  “我不是怕留疤,”裴南秧眉梢淡挑,搖頭說道:“今日我與北周士兵搏殺之時,營中有個弟兄為了救我生生挨了一刀,我不過是想將這去腐生肌的玉蓉膏拿給他,感謝一下他的相助之恩。”


  薑昀聽後神情一滯,眉心緊皺,徐徐說道:“若是以你的身手都難以在打鬥中自我保全,那北周的單兵作戰能力恐怕遠超過我們的預測。剛剛我和營中的幾個校尉討論過戰局,他們皆認為若是再以小船仰攻,隻會大量損耗我軍戰力。但是北周那邊船艦高大,若改以樓船的炮火對攻為主,我們就算控船再嫻熟,恐怕也占不到多少好處。”


  裴南秧思忖了片刻,側首問道:“如果我們用火攻呢?北周那邊的艅艎和樓船首尾連接,不利進退,自是畏火。就算他們改以小船為主攻,我們也可在船隻靠近之前以火油桶攻之,到時候風急火烈,以他們的操船能力,定會亂了陣腳。”


  薑昀“嗯”了一聲,認同地說道:“不錯,火攻確實是眼下最可行的法子,但我還是得想個萬全之策……”


  “不過有件事,我覺得很是奇怪,”裴南秧眼中劃過淡淡的疑惑,截口說道:“之前在家中,我常聽爹和大哥在一起研究北周的用兵之道。他們都說,北周的那位戎陵侯褚桓最善擇人任勢、玩弄虛實奇正。可縱觀今日這場戰鬥,北周從頭至尾就沒變過陣,而是一刀一槍地與我們硬拚,著實不像褚桓往日的手筆。我在想,褚桓會不會根本就不在北周陣中,而是去了隨州?”


  聞言,薑昀的麵色陡然一沉。他藏住眸中劃過的鋒銳光芒,輕揚唇角,伸手摸了摸裴南秧的腦袋:“你一個女孩子家天天什麽研究戰術戰法?不如這樣,我們趁著裴大都尉不在,來合計合計回陳掖之後要去哪裏瀟灑快活。”


  裴南秧一臉嫌棄地打落了薑昀的手,剛要說話,就見一名士兵快步走了進來。他半跪在地,雙手托著一枚暗紋金線香囊,垂首說道:“宸王殿下,營外有人鬧著讓我把這隻香囊轉交給您,說是您見了之後,必定會召他前來相見。”


  薑昀唇邊的笑意瞬間凝滯,他起身走到士兵的麵前,拿起了那枚香囊,蹙著眉頭吩咐道:“你讓他進來吧。”


  士兵連忙點頭稱是,匆匆退了出去。


  裴南秧瞧著薑昀不同尋常的麵色,心想必定是有貴客來訪。於是,她伸手將桌上的玉蓉膏揣進懷裏,起身說道:“既然你這邊有客人,我便先回先鋒營去了。”


  “不用,你就留在這裏。”薑昀脫口說道,眉宇間竟隱隱染著幾分煩躁之意。


  裴南秧心下一陣奇怪,她用審視的目光看了看來回踱步的薑昀,沒有吭聲,複又坐回了案幾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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