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4、受傷

  0164、受傷


  卻說夜間匆忙趕去與蘆笙隊匯合的仰亞,由於天黑,又下過了雨,再加上自己走錯了路。所以,耽誤了很多時間。


  還好在錯路的過程中,遇到了一戶人家,老伯給了仰亞一捆亮篙,用亮篙照著,仰亞才在漆黑的晚上走路的時候方便了一點點。


  可是,沒有想到,仰亞正從河邊沿著山路朝上爬的過程中,由於天黑路滑,仰亞一不小心,腳下一滑,沿著山路朝山下摔了下去。


  幾個翻滾以後,仰亞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仰亞才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他動了動自己的身體,才知道自己仍然被夾在某個樹樁間。是倒著的還是順著的,仰亞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動,才感覺渾身到處都在痛。


  仰亞這才想起,自己是被摔了。


  天,還在黑著,仰亞根本就看不清楚周圍的一切,哪怕一點點的光亮和方向,他也好分辨自己到底在哪。


  在山路旁?在樹間?還是在懸崖?


  隻有隱隱能夠聽到的河水聲,仰亞才知道自己的大概位置。


  仰亞想動,可是渾身痛楚,他根本就動不了;他想喊,可是動了動嘴,除了痛,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可是,在這深夜,在這遠離村寨的山路上,即使仰亞能動,也沒有人能夠看到;即使能喊,恐怕也沒有人能聽得到。


  仰亞堅持了一會,全身的疼痛感又讓他昏了過去——


  就在這昏昏沉沉之中,仰亞的眼前出現了好多畫麵——


  仰亞看到了爺爺。


  在寨子裏的蘆笙會上,爺爺吹著動聽的蘆笙,走在跳蘆笙隊伍的最前麵,後麵跟著的,就是仰亞。


  仰亞,還沒有高過爺爺的腰,可是,他就這樣跟在爺爺的身後,爺爺走一步,他走一步,爺爺停下來,仰亞也停了下來,爺爺旋轉,仰亞也跟著旋轉。寨子裏其他的男孩子都到一邊去玩石子、泥沙去了,隻有仰亞一直跟在爺爺的後麵,就像一條小尾巴一樣。


  而這裏有的,隻是女孩。可是,女孩們都穿著銀飾盛裝,她們都遠遠地跟在自己的阿媽或者姐姐的後麵,隔著仰亞還有著好一段距離呢。仰亞並沒有跟女孩們玩,他就是單獨地隻想跟在爺爺身後,聽爺爺吹蘆笙,跟爺爺一起跳蘆笙舞。


  直到爺爺最後的一首蘆笙曲吹完,已經是晚上的七八點了。仰亞疲憊地倒在爺爺的肩上,沒用上一分鍾就已經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醒來——

  仰亞第一次吹蘆笙了,那是爺爺的大蘆笙,整個蘆笙比仰亞還高呢。今天爺爺不在家,仰亞自己從床上爬起來,看著掛在牆上的蘆笙,仰亞的好奇心上來了,看著那幾根竹管,為什麽爺爺就能吹出那麽好聽的歌曲來呢,還能帶動寨子裏的男女老少一起跳舞。


  以前,在爺爺的懷裏,仰亞也曾摸過蘆笙。可是,爺爺總是說‘小心小心,別把我的蘆笙弄壞了。’


  這樣,對於仰亞來說就更是好奇。


  今天,爺爺不在家,仰亞爬起來,站上凳子,把牆上的蘆笙取了下來,學著爺爺的樣子,把幾個小手指放在孔上。可是,他的小手指根本就分開不了那麽遠,按住了上麵,下麵的孔就按不上了。


  可是,他還是拿著蘆笙吹了起來。


  吹了一會,除了沒能按上的孔外,其他的,還真的被仰亞吹出調調來了。


  爺爺回來了,剛剛回到家門口就聽到了家裏那幼稚的蘆笙。他就知道,那一定是他的大孫子在偷著吹他的蘆笙了。


  爺爺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門口靜靜地停了下來,聽著屋裏的蘆笙聲音。好久,還真有點像那麽回事。然後,爺爺咳嗽一聲,推開門走進屋。


  仰亞聽到開門的聲音,趕緊想把蘆竽往裏麵藏,可是,那麽長的蘆笙,哪裏藏得住。最後,還是被爺爺看到了。仰亞有些緊張地等待著爺爺是不是會罵自己一頓。


  可是,一向把蘆笙管得很‘嚴’的爺爺,這次,臉上一點都沒有生氣,也沒有想要責怪仰亞的意思。而是坐到了仰亞身邊,用手撫摸著仰亞的頭,說


  “想吹蘆笙啊?!”


  “想!”


  從那以後,仰亞再也不是爺爺吹蘆笙時,屁股後麵跟著的跟屁蟲了,爺爺特意給小仰亞做了一把小蘆笙,從此,仰亞就是寨子裏‘正式’的蘆笙手了,跟在爺爺身後的、最小的蘆笙手。


  從此,仰亞沒日沒夜地吹著蘆笙,蘆笙時時都響在仰亞的耳邊——


  仰亞想起了國外金色大廳的表演,在那異域的高級舞台上,迷幻的燈光,華貴的舞台。仰亞和他的夥伴,把中國元素的音樂帶到了這裏,把有中國少數民族特色的表演帶到了這裏,帶給了那些藍眼睛高鼻梁的外國人。他們的驚訝,他們的如癡如醉;表演結束時,他們掌聲的經久不息,他們在舞台下麵的瘋狂呐喊等等,都是對仰亞他們最好的敬佩。表演結束後,白胡子老人(國際音樂協會主席)對仰亞的緊緊擁抱,歡送會上對仰亞他們的戀戀不舍,那最後一曲《離別》,仰亞還在動情地吹著——


  仰亞想起了阿媽,想起阿媽突然去世時,自己蘆笙裏的痛不欲絕。


  那時,仰亞還在國外演出,由於他的精彩表現,仰亞和他的中國團隊獲得了那次國際演出的最高榮譽,他個人也得到了最高的嘉獎。


  千裏、萬裏之外,仰亞都想著把自己的榮譽跟家人分享,跟阿媽分享。可是,卻就在他剛剛回到家門口時,卻聽到了阿媽去世的噩耗。


  阿媽走了,她那麽年輕,她還沒能等到自己的兒子第一次出國演出回來,還沒等到兒子把那個榮譽給她看看。


  那一次,仰亞的蘆笙,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感到悲痛、都為之動容,每一個人聽到都傷心得流出淚來。


  仰亞,自己也含著淚水,在阿媽的靈前一遍又一遍的吹著——


  所有的蘆笙聲音在仰亞的耳邊縈繞著、盤旋著。除了蘆笙,仰亞什麽也沒看見;除了蘆笙,仰亞什麽也沒聽見。仰亞就這樣在蘆笙的樂曲裏麵‘飄’了起來。


  如癡如醉、如夢如幻。


  他就這樣在蘆笙的音樂裏跳啊飄啊、舞啊笑啊!

  可是,也不知是為什麽,仰亞突然就從半空中、從蘆笙的音樂裏掉了下來,摔得渾身疼痛——


  ‘摔’得仰亞自己也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疼痛,讓仰亞驚醒,原來自己還掛在懸崖上,身上的疼痛一點也沒有因為夢中蘆笙的優美而減少。


  這會,真的讓仰亞疼得吡牙。


  可是,等仰亞停下呻吟時,那蘆笙卻不是夢,仍然在仰亞的耳邊‘響’著——


  可是,這全身的疼痛,應該不是夢吧?!


  仰亞再一次‘豎’起了耳朵,認真地聽了一下——


  是,那就是蘆笙曲,是他熟悉的蘆笙曲,就是那首熟悉的《借路過》——


  難道?!

  蘆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仰亞開始聽到了腳步聲,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難道,這真的是自己的蘆笙隊他們接親經過這裏?!

  從摔下懸崖到仰亞第一次從昏迷中醒來,仰亞都沒敢相信,自己接下來會是怎樣,自己還能不能有救,自己還能不能等到有人從上麵的山路上經過;又能不能看見自己,然後再把自己營救上去。


  夢中的蘆笙曲,也讓仰亞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進入他想像中的蘆笙的‘天堂’,他仿佛見到了已經去世的爺爺,已經去世的阿媽,還有那外國老頭——

  他想像著,自己再也回不來了,回不到阿爸的身邊、自己愛人務妮的身邊,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小亞略和小亞金的身邊。


  那個時候,仰亞沒有哭,這也許是上天注定自己有此一劫,自己的‘陽壽’也許早就已經注定到此為止。


  可是,現在,他又聽到了那熟悉的蘆笙,是真實的蘆笙聲音,甚至那熟悉的人的聲音。


  仰亞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他情不自禁地哭出聲來,並且用盡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氣,忍著劇痛、手腳並用,把自己身邊的小樹、亂草、竹枝等死命地搖動起來,使出自己最後的力氣,忍著喉管劇烈的疼痛,喊出聲來——


  “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


  這時的天,已經大亮了,雖然有些晨霧,但是,周國100米以內還看得清楚。


  一路走過的迎親隊伍,總有一兩個人會朝著路邊看看。


  終於,有一個人發現了路底下的半懸崖裏有一處小樹在動。而且是不規則的動。


  第二個人也看到了。


  然後就聽到模糊不清的聲音,雖然微弱,但能夠聽清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哎!你們看看那下麵,好像有什麽在動呢?”


  “聽聽,好像有人在喊。”


  有更多的人聽到了喊聲,也看到了懸崖下麵的動靜。


  有些人停了下來。


  更多的人停了下來。


  “蘆笙隊的,你們停一下,停下你們的蘆笙。”


  所有蘆笙手聽到總管這樣喊,都停了下來。


  “你們看看那下麵,那一處的草和小樹,為什麽都在動,好像還有什麽聲音?”


  仰亞也好像聽到了上麵的聲音,他再一次使出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又把身邊的小樹以及雜草動了動,並且發出最後的一點聲音——


  ‘救命——’


  蘆笙停下來以後,仰亞的聲音就更聽得清楚了。


  “是不是有人在下麵,是不是有人在下麵喊‘救命’?”


  “哎呀,不管那些了,我們快點走吧,還要趕時間呢,到時,新娘子進家的時辰過了就不好了。”


  “可是,這明明就是有人在下麵喊‘救命’,我們聽到了不管,那不太好吧?是不是有人摔下山去起不來了啊?”


  “這麽大清早的,會有誰會在這裏摔倒。”


  “可是,那明明就有聲音呀,你看看,那草又在動了。”


  “好,那讓前麵抬花轎和抬嫁妝的人繼續走,留下兩個人下去看看。快點下去,看看,如果沒有事趕緊上來。然後趕緊追上我們。”


  “好!”


  兩個人下來,並且沿著草叢石山,慢慢地朝下麵扒。


  沒過多久,其他的人還沒走出多遠,就聽到下去的兩個人喊——


  “這裏,找到一把折斷了的蘆笙!”


  “蘆笙?”


  這讓所有的蘆竽手們都突然地想起仰亞來。


  “蘆笙?”所有的蘆笙都停止了吹奏。


  “主人家,會不會是仰亞?”


  “仰亞?他怎麽會在這裏?”


  “是不是他昨天晚上連夜趕過來,然後一不小心——”


  還沒等主人家反應過來,也沒等主人發話,所有蘆笙手拿著自己手上的蘆笙就跑了回來。一下子把蘆笙都丟在了路邊,朝著懸崖下扒去。


  “找到人了,你們快過來,這裏確實有人摔倒了,而且傷得很重。”


  這時,首先下去的兩個人,已經叫了起來。


  主人家(男方主人)派來的總管,也沒辦法,既然真的發現了下麵有人摔傷,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所以,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等著這邊幾個包括蘆笙手們下去的消息。


  又有兩個蘆笙手下到了剛才下去的兩人身邊。


  “仰亞!仰亞,真的是你?!仰亞,你是怎麽在下麵來的啊?”


  下去的兩個蘆笙手,雖然看到的已經是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子,但是他們一眼就看出來——


  這,就是仰亞。


  仰亞早在第一次下去的兩個人找到他那把折斷的蘆笙時,就已經用完了最後的一點力氣。現在,早就已經又昏了過去,根本就聽不見兩個蘆竹手的呼喊。


  兩蘆笙手抱著仰亞,又接連地喊了兩聲,最後兩人都趴在仰亞身上聲來。


  又下來了四位蘆笙手。一陣激動過後,才想起摸摸仰亞的鼻子。


  “還有氣,快點,別哭了,趕緊想辦法把他抬上去吧。”


  一句話,才又把大家叫醒,大家七手八腳地為仰亞準備著。


  上麵,確切地知道了下麵就是連夜想趕到他們家去吹蘆笙的仰亞摔傷在了下麵。這兩天來對於仰亞的埋怨和誤會,一下子就全部解開了。


  就連新娘子的花轎也都停了下來。


  大家也不知道仰亞到底傷成咋樣,也怕對仰亞造成二次傷害。還好,這本身就是接親的隊伍,抬東西的用具都有,新娘子親自取出自己的一套新被子,鋪在了一個‘擔架’上。


  十幾分鍾後,終於在大家的幫助下,把仰亞從懸崖下麵抬到了路上。


  這樣,總管決定留下兩個蘆笙手,還有四個接親的男子,一起交換著把仰亞抬著去醫院。


  而另外的人,也急著上了路,他們還要在規定的時辰趕到男方家,別錯過了新娘子進家的好時候。


  一下子,接親的隊伍又上路了。


  蘆笙手們的蘆笙又響了起來。


  雖然此時的蘆笙又缺了兩個主音,音樂已經不再是那麽好聽。可是,此時,大家的心裏,都在默默地為不能吹蘆笙的仰亞祝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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