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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6、從頭開始

  0126、從頭開始


  菜做好了,一家人圍在了小餐桌前。今天的菜還不錯,前幾天阿弟上山,還打回來了兩隻兔子,也是知道仰亞這兩天要回來,所以,一直留著的。兩小家夥早就盯上好幾天了。今天終於看到放下鍋了。


  還沒等大人們動手,兩小家夥就開始用手幹起來了。


  “你們倆就不能再等一下嗎?”務妮今天終於也可以起床來和大家一起吃飯了。看著兩小孩迫不及待的樣子,隻好在旁邊教訓著。


  “沒事,這邊馬上就好了。”阿弟把最後一個湯菜端上來,也就可以開始了。


  “阿爸,今天我阿哥回來了,要不要喝點酒啊?”


  “喝什麽酒啊,直接吃飯吧。”還沒等阿爸開口,仰亞直接對阿弟說。是呀,自己是回來了,可是,這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難道還要好好的慶祝一下。這就是仰亞現在的想法。


  可是,阿爸和阿弟的想法是不一樣的,畢竟仰亞是回來了。一家人團圓了,當然應該喝一點。喝一點酒,有些話也好說。


  “喝一點吧。”阿爸說話了。


  有了阿爸的話,仰亞也不好再推辭。阿弟拿來了四個杯子。


  “阿嫂,你也喝點哈?”


  這六年,務妮也學會了喝酒。這酒,有時是不得不喝的,比如務妮,以前是從來都不會喝酒的。可是,這幾年的生活,她不但學會了用牛犁田等,當然也學會了喝酒。有時,是為了解除疲勞,有時是為了忘記過去、麻醉自己。


  “啊,我今天不喝。”說著,又輕輕地咳嗽了兩聲。今天,務妮還病著當然是不能喝酒的。


  阿爸、仰亞、阿弟三個人舉起了杯子。相互看了一眼,又把一滴酒倒在自己麵前,算是對故去的老人一種祭奠。沒有說話,三個人一仰脖,酒就幹了。仰亞拿起了筷子,給阿爸碗裏夾了一筷菜,也給務妮的碗裏夾了一筷,還有兩個小家夥。


  兩小家夥看著仰亞,津津有味地吃著。阿弟又給三個人麵前的酒杯到上。然後阿弟提起杯子來,說

  “阿哥,有五六年,今天終於回家了,我們也就放心了。來,碰一個。”


  仰亞也提起了杯子。


  “阿弟,這幾年,謝謝你們,這個家,這兩個孩子。要不是這樣,也許你還在上學呢。”


  “阿哥,別說了,這都是我應該的,上學的事,本來也不是我們這些農村孩子想的。”


  仰亞知道,以當時阿弟的學習成績,並不是像阿弟現在說的,如果有自己在這個家裏支撐著一切,阿弟還是有可能考上個學校的。想起這些,仰亞又在為自己這幾年的遭遇而感到慚愧。


  還有小妹,要不是也因為仰亞的事,小妹同樣是一個學習不錯的孩子,可是現在,就因為這件事,給家裏兩個小的都耽誤了。仰亞一直都在為自己的境遇而感到自責。


  阿弟又把酒倒上了。


  看著阿爸,仰亞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仰亞端起了酒杯,在阿爸的麵前站了起來。自己強忍住心裏的那一份酸楚。


  “阿爸,今天,我敬你一杯酒——”仰亞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自己的喉管裏早已經哽住了。


  阿爸也沒有再說什麽。雙手接個仰亞的杯子一飲而進。能看得出,一直到現在,阿爸都還是有點疲累。是啊,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還這麽跟在大黃牛後麵幹了一天的活,能不累嗎?


  仰亞又想起了白天第一次看到阿爸的情境景,看到那個滿頭白發、吃力地跟在大黃牛後麵的背影。


  阿爸喝完了酒,才輕輕地對仰亞說


  “這次回來了,家裏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這幾年,不管是什麽情況,也都算是過去了,兩個孩子,現在你也看到了,這麽多年,多虧了有務妮,要不是——”阿爸同樣也說不下去了。


  “阿爸,這沒什麽,這不都過去了,帶好兩個孩子,也不都是我應該的嗎。”務妮怕阿爸再有什麽想不開的,隻好一個勁地安慰阿爸。


  阿爸默默地點頭,然後又對仰亞說


  “其他的,也不要多想了,回來,就好好地在家帶好兩個孩子,幫幫務妮,再好好地把這個家建起來。我也老了,幫不到你們什麽忙了,以後,就靠你們自己了。”


  阿爸的話沒錯,要不是仰亞這幾年遇到這樣的事,阿爸早就應該休息了,至少不會再像現在這樣操勞辛苦了。


  仰亞沒有跟阿爸說什麽,但在他的心裏,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幹,才對得起白發蒼蒼的阿爸,也才對得起辛辛苦苦的務妮,也才對得起自己的兩個一天天長大的孩子。


  另外,還有自己的阿弟。


  這一餐飯,沒有歡樂,但很溫馨,沒有笑語,但很滿足。特別是兩個孩子,今天終於看到了自己的阿爸,心裏麵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興奮和快樂。雖然兩人還不是怎麽地想沾著阿爸,可是又總想著在阿爸麵前多表現表現。不是你唱了一首歌,我又背了一首詩,就是總想把在學校裏的事跟阿爸以及阿媽、阿公等說說。


  一直到很晚,都還不想回去睡覺。


  這夜,仰亞想了很多。六年,仰亞和這個世界隔離了整整六年,外麵的變化,比他想像的還要大很多,就連他穿回來的這件衣服,六年前,認為是最好的衣服。可是現在,不要說是穿著去到街上,就是在這鄉村裏麵穿出去,可能都會被其他人看著笑話半天的。通過這半天的交流,有時甚至連小亞略小亞金說的話,仰亞都感覺有些聽不懂。


  六年,仰亞是真的‘out’了。


  他能做什麽呢?也許阿爸說得對,不管這幾年發生了什麽,那都過去了。現在要做的,或者說是能做的,就是好好地照顧這個家,幫幫務妮,帶好兩個孩子。


  六年,每個人的想法也會有些變化。仰亞也是一樣,也許年輕時候的那些夢想,那些追逐,那些希望,隨著這六年時光的消磨,麵對自己已經依稀的白發,仰亞知道,現在,好好地、平平靜靜地經營好這個家才是最應該自己去做的事。


  第二天,還沒有等務妮起床,仰亞早早地就起來了。這久,由於務妮生病,兩小孩都是由阿弟那邊給他倆準備早餐,吃了,兩兄弟高高興興地去學校,中午又在跑回來吃飯。


  仰亞沒有告訴務妮,他自己找到村子裏能夠理發的地方,他想好好地給自己理一個發。其實,仰亞的頭發並不長,當然了,從那地出來的人,頭發想長也長不了。


  這個村裏,也就是原來的一個生產大隊,一共分為四個小寨子,仰亞他們寨子是第二大的寨子,另一個較集中的大寨子,學校也就是在那裏,最大的寨子上,從還在集體時,就有著兩個國營供銷點,也有一個國營理發店,現在也都是私人在經營了。


  仰亞走到店裏,店裏剛剛開門,還沒有開始營業呢?蜂窩煤爐上燒著一壺水,店裏沒人。


  “有人嗎?”


  幾分鍾後,才從內屋裏走出一個年輕女子來。


  “理發呀,這麽早?”


  仰亞看了看,他不認識,年輕女子也看了看仰亞,好像也沒什麽印象。六年,物是人非,仰亞當然不認識她了。已經消失了六年的仰亞,誰能夠一下子把他認出來的,雖然都在一個村裏,可能也不是很多。


  “嗯,早點,怕來晚了,人多,難等。”


  說著,仰亞很自然地就坐到了那能夠旋轉的理發椅上。年輕女子從後麵把理發用的圍布從仰亞的後麵一邊圍過來一邊跟仰亞說話

  “大哥,來這麽早,應該家就在我們村啊,怎麽以前我好像從來沒看到過你呢?”


  仰亞能說什麽。


  “啊,這幾年在外麵,很少回家。”


  “啊,大哥是在外麵呀,是在上班?做生意?還是——”


  所有理發店裏的女子,總是想找出更多的話來與自己的客戶交流,一方麵她們也是為了拉近和客戶的關係,以便給你留下好印象,好讓你下一次繼續到她們這裏來理發。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在理發的過程中大家不太尷尬。可是,她這不會聊天的聊天,恰恰讓仰亞覺得很是尷尬。


  這話,可是叫仰亞怎麽回答呢?雖然也知道這女孩是無意識的聊天。可是,仰亞也不得不回答呀。


  “啊,我不上班,也沒做生意。”


  “哎呀,大哥,你不做生意,也不上班,開玩笑的吧?現在,在外麵做生意的人可多了,而且很好賺錢的。你是怕告訴我了,我跟你一起去做生意,搶你的飯碗?”女孩邊理邊笑著繼續跟仰亞開玩笑。


  “我叫仰亞,真的不是在外麵做生意。”仰亞也不得不這樣跟這個年輕女孩說了。


  “啊,你叫仰亞?”


  看來,這女孩還是聽說過仰亞這個名字的。看來,以前的仰亞在整個村裏的名氣還很大的。人不認識,說到‘仰亞’這個名字還真有人認識。


  仰亞沒有再接這個女孩的話。好像,這個女孩聽到了這個名字以後,也沒有再想找話跟仰亞繼續聊下去。就這樣,仰亞默默地理完了頭發。最後從理發店裏出來,才看到年輕女孩一個淺淺的微笑,揮揮手‘再見’。


  仰亞不在乎這些,這本來也是很正常的事。


  仰亞默默地回到家,務妮已經起床了。看來,今天的務妮病好多了。


  “你起床了,今天好些了嗎?”


  “好多了,一大早,你到哪裏去了?屋前屋後都沒有看到你?”


  “哦,我到大寨那邊理了一個發。”


  “理發?你那不是還很短嗎?”


  “嗯,理一個,從頭開始嘛。”


  務妮沒有再說什麽。重新理一個發,當然是一個習慣,仰亞也是應該‘從頭開始’了。


  “阿爸呢?”


  “阿爸早就上坡幹活去了。”


  “那我也去看看。”


  說著,仰亞順手從家裏拿起一把鋤頭朝著坡上走去。


  這熟悉的山、這熟悉的水;熟悉的老樹,熟悉的炊煙,在仰亞看來,又是鄉村裏一種新景象。這裏的每一塊田,每一片土,每一株樹,都有著仰亞不可磨滅的記憶。今天,看到這一切,仰亞是既生疏又熟悉,既親近卻又總感覺有些疏遠。


  六年,小樹長高了;六年,寨子裏又新添了好幾棟新房,還有一兩家已經建起了高大漂亮白色磚房。隻有仰亞的家,那房,還是六年前的老樣子。


  這房子,在六年前並不算矮,也不算醜,當年在寨子裏也算得上是中上等水平的吧。可是現在,它就如一個已經老去的老太太一樣,彎在幾棟樓裏,佝僂著,匍匐著。甚至能讓仰亞隱隱聽到她的喘息。


  青山,還是一樣的翠綠;小溪,還是一樣的歡快。在仰亞的周圍繞著,和幾年前沒什麽兩樣,他們一樣的歡迎仰亞的到來。


  遠遠的,仰亞到了阿爸正在自家的那片地裏,一鋤一鋤艱難地挖著,那熟悉的背影、那熟悉的動作,把仰亞又帶回了自己的童年。


  那時,阿爸的身子是那麽的強壯,肩是那麽的寬大而結實,總能讓仰亞以及後來的阿弟、小妹,穩穩地坐在上麵;那時的阿爸永遠不知道勞累,隻要一回到家,總是任由著仰亞和弟弟妹妹在阿爸的身上爬著、打著、鬧著。


  可是,時間就是這樣。有時,你覺得他過得太快,快到你根本就沒能感覺到它的到來。


  就像這回憶,仰亞總感覺能夠騎在阿爸的肩上時就好像在昨天。可是,這一轉眼,阿爸老了,不要說再一次騎在阿爸的肩上,就是站著都能夠感覺到阿爸有些搖搖欲墜了。總希望旁邊有一個支撐、有一個依靠。


  有時,又讓仰亞感覺這時間太過漫長,慢到每天都度日如年,就像這六年。也因為這漫長的六年,才讓阿爸堅強、寬大的肩膀變成今天這樣蒼老而羸弱,弱到你在旁邊看著就能感覺到一陣淒涼。


  仰亞一邊看著,一邊向著阿爸走近。


  “阿爸!”


  阿爸抬起頭來,看向仰亞,沒有說話。


  “阿爸,今年這塊地準備來種些啥?”


  “唉!能種些啥。種一些活路少一點的,我也才照顧得過來的就行了。”


  “沒事,阿爸,你想種什麽就種什麽,這不還有我嗎?我來幫你一起幹。”


  阿爸看了看仰亞,什麽也沒有說,繼續把鋤頭抬起來又放下,很吃力地挖著。


  仰亞也沒有再說什麽,舉起了手中的鋤頭,學著阿爸的樣子,一鋤一鋤,一溝一溝地挖了起來。


  太陽已經升起得老高了,照在仰亞和阿爸的身上,有幾分發熱發燙。


  一片雲從天邊飄了過來,慢慢地遮住了父子倆頭上這一片天,給他們送來了一絲絲的清涼和舒爽。


  這時,遠遠的聽到有小亞略和小亞金在喊

  “阿公——阿爸——回來吃飯啦——快點!我們吃飯了還要去上下午課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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