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孤注一擲
舊曆八月十四是個好日子。
丁巳、己酉、甲戌，宜嫁娶。
天剛蒙蒙亮，兩輛車便從西山樸園緩緩駛出。
“時間來得及，到了地方再收整這些，太早妝就花了。”愷福安慰道。
因為許叔彤與阿綿都不是基督徒，所以兩人連聲拒絕了時下剛興起來的教堂婚姻。
“大小姐，很多謝您一片好心，可這還是有些不合禮數……”阿綿悄悄拉住她，為難地說道。
“禮數？！”愷福才想起這事來。她狠狠砸了砸自己的腦門，說到底還是年輕，沒經曆過事，竟然把這個給忘記了，就連她這種念過洋學校的，都還要時時刻刻被提醒著恪守禮法，何況是阿綿呢！
“還是得要家裏人認的！”阿綿又道。
當初為了許叔彤急著要出國，所以匆匆忙忙將阿綿接了過來；現在形勢大變，自然得考慮得更周全些了。
要顧及禮數，還要家裏認可……
愷福以為這場婚禮快要被喊停時，許叔彤找到了她。
“阿綿這麽多年不容易。”許叔彤道。
愷福的心往下沉得越發厲害，她異常惱火：“早知這樣，自己何苦攬這攤子事。現在名頭都喊出去了，又說不辦……”
“不是不辦。”許叔彤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又道：“是再辦好一點。”
愷福眼前一亮，忙問：“怎麽辦好一點？”
“把兩家父母請來，一切費用由我來出。”許叔彤說道。
虛驚一場，愷福恨不能笑出淚來。
俗世中人，總也逃不出名利的拘囿，要麽重利，要麽求名。
愷福是後者，她要求名。
這場婚禮是她最大的賭注，辦得好，她榮；辦不好，便是個笑話。
任意妄為也好，孤注一擲也罷，她已經收不住腳了——她太想證明自己了。
婚禮定在幫許叔彤置辦的新宅子裏，車子進了城，許叔彤先去了婚房準備；阿綿則去了唐家騰出來的宅子裏等著。
下了車，阿綿忍不住一陣鼻酸。
偷偷想了無數次的歡喜場麵，唯獨沒有這一種。
可是，她能做什麽呢？
她的阿彤總是說：“不礙事的。”
好男兒誌在四方，這樣兒女情長的心思怎麽能指望他放在心上？
“阿綿姐姐，咱們進去吧。”愷福笑著喊道。
阿綿微微抽了下鼻子，擠了擠笑容，走上了台階。
門開了，愷福扶著阿綿進了宅院。
“阿綿……”
聽到呼喊，阿綿猛地抬起了頭。
“爹爹、娘？哥哥？嫂嫂？你們……你們怎麽都來了？”
“阿彤托人把我們接來的。”阿綿母親邊擦著淚邊說。
“娘……”阿綿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茜姝是女賓客，還有一位女賓客，是許叔彤的同事李芬；兩個人按照愷福的吩咐，早早地過來候著。
看著阿綿慟哭的樣子，愷福不禁暗自感慨：“唉，幸好！幸好！”
茜姝同李芬連忙扶住阿綿，勸道：“大喜的日子，應該高興才是，再哭下去，眼就要腫了，可就不好看了。”
阿綿母親哽咽道：“十年了，總算是等來了。是要高興，是要高興！”
婚禮一切力求簡單，但也給足了新娘子體麵。
阿綿身穿一身中西合璧的大紅色喜服，從汽車上緩緩走下來。
見到許叔彤父母在門口迎接的時候，阿綿的眼睛又泛紅了。
“新娘萬福！”
“吉祥如意！”
歡呼聲響了起來，氣氛開始熱鬧了。
阿綿忙拭了拭眼睛，向許家長輩行了禮。
禮賓高喊道：“午時一刻，新娘已到，眾人入席，新人入內！”
愷福將威明和阿珠喚過來，問道：“客人都到齊了嗎？”
“允寧少爺還沒到。”阿珠回道。
“那個尹外長和尹紫柔到了麽？”
“尹外長已經到了，紫柔姑娘還沒到。”
“陳家老爺來了嗎？”愷福又問。
“都到了。”
“去把老鄭給我喊過來。”
鄭總管正在大廳裏忙著，聽到愷福喚他，連忙小跑過來。
“讓你找的人都找齊了嗎？”
“齊了齊了，我老鄭做事您還不放心麽！”鄭總管笑道。
“把她們都喊來……一會就站在各道門後麵，萬一出了什麽狀況，一定給我攔住了……”
“您呀，擎著放心吧！”鄭總管邊說著，邊揮了揮手，示意身旁跟著的小廝，將丫環們都喊過來。
正說著，忽然聽到汽車鳴笛的聲音，愷福心中一慌，脫口喊道：“趕緊關門，他們來了。”
鄭總管被愷福嚇了一個激靈，喊了聲“哎喲喂”，便忙吩咐著：“小皮子，趕緊的，你們仨給我站這擋著。”話音剛落，大門便關上了。
愷福進了門房，從小方格孔裏悄悄朝外看著。
果然是他們！
愷福氣得渾身發抖。
隻聽小皮子大聲喊道：“對不住了，時辰已經過了，進不去了，您嘞！”
“還請這位小哥多通融一二，我有些公事急著要找外長簽字。”孟微澤彬彬有禮地說道。
“就算是總統大人親自到了都不行，這是咱們家規矩，不過呢，至多也就等半個時辰，耽誤不了什麽！”小皮子等人仰著頭，眯著眼，懶洋洋地回道。
“既是這樣，那就煩請小哥幫我把這封文件交給外長？”孟微澤又道。
小皮子揮了揮胳膊，嚷道：“沒這規矩。”
孟微澤朝著愷福的方向看了一眼，愷福心裏一驚，連忙從方孔後閃了閃，喚了鄭總管一起去了內院禮堂。
孟微澤見小皮子不肯通融，知他定是有所防備，便不再同他糾纏，隻朝著身後的汽車聳了聳肩。
允寧下車了。
小皮子見到允寧，不敢怠慢，招呼道：“爺，您來了？”
“把門打開。”允寧冷冷地說道。
“嗨，這是怎麽說？從來也沒這規矩呀！頭一回聽說，人家娶親，接了新娘子了，還要再開個門的？”小皮子扯了嗓子，故意拖長著音調說道。
允寧被噎了一下，氣道：“好好好，好奴才，我治不了你們了是吧？狗仗人勢的東西，大爺我今兒要是不把你們打的滿地找牙，我就不姓陳了！”說完便要回車上拿家什。
“爺……爺……爺……您消消氣，您這裏請，小的們現在就把門給您開了……”小皮子見允寧動怒了，連忙拉住他，嬉皮笑臉地陪著笑。
允寧見狀也沒再說什麽，便敲了敲車門，紫柔扶著玉秀下了車。
小皮子又依著計劃，同幾人拖了會兒時間，才將大門打開。
許叔彤的新宅子小的很，下了穿堂便是內宅了。
幾個人一到內宅門，便被幾位婆娘和丫環攔住了。
隻聽其中一位婆娘說道：“這會子時辰已經過了，等開了席，諸位再進吧！也就一會兒的功夫。”
婚禮雖然匆忙，但總算平順，愷福在台下靜靜地看著許叔彤和阿綿二人行了茶禮、合巹禮。
這是她一手促成的作品，一切都照著她的安排平穩地運行著。
阿珠有些著急，一直催著愷福道：“小姐，鬧事的都到了門口了，您倒是去看看呀！”
“急什麽？該來的總會來的。”愷福壓著嗓子不以為意地說道。
一位小廝過來了，遠遠地衝著愷福點點頭，愷福便擺擺手。
那小廝見狀，走到陳裕身旁，悄聲說道：“老爺，銀行櫃台出事了，太爺吩咐，讓您去看看去。”
陳裕認得這小廝正是櫃台上的人，剛才是看到他向陳老太爺說了什麽，當下也不疑心，便點點頭，朝外麵走去。
允寧等人還在外麵同婆娘丫環糾纏著，允寧天大的本事，總不好同她們計較，紫柔心裏越發著急，忍不住大聲喊了起來：“許老師！”
丫環們見狀，連忙將她圍了起來，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嘴。
婆娘笑道：“喲，紫柔姑娘，您別吵吵呀，這麽大喜的日子，您這麽吵吵，多不體麵呀！”
正鬧著，陳裕恰巧走了過來，看見允寧，便喝道：“你做什麽？”
婆娘忙接過話茬，笑著道：“大老爺，您出去啊？”
陳裕撇了眼被丫環架起來的玉秀和紫柔，心裏大概也明白了些，當著人的麵不好罵允寧，隻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便走了。
兒子見到老子，氣焰頓時沒了一半，隻能心裏發狠，拿眼前這些人一絲法子也無。
這時又一位小廝跑過來，喊道：“我的爺，您怎麽在這啊，要合影了，太爺到處找您呢，快些進去吧。”說罷，便拉緊了允寧的手，將他拽了進來。
那些丫環看上去弱不禁風，實際力氣大得很，紫柔和玉秀被箍得緊緊的，連話也說不出來；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允寧離她們而去。
孟微澤見這架勢，忍不住一陣頭皮發涼，這樣難堪的境況還是頭一遭遇見。
一直沒說話的他，便走向前與婆娘們商量道：“幾位大姐，有禮了。在下是尹外長的秘書，這位小姐是尹外長的侄女，外長見不到我們，想必……”
話未說完，便被婆娘們打斷道：“這位先生多慮了，外長大人若是著急了，定會派人接你們來的，不然，哪怕是親主子，也得按著規矩在外頭等。”
允寧冷著臉合完了影，一把拽住愷福的手腕，怒道：“你到底在搞什麽？”
愷福並不同他惱，笑嘻嘻地問道：“寧哥哥，怎麽了呢？”
允寧甩開她的手腕，又道：“玉秀在外頭，你的許先生結婚，她來道個喜，不過分吧？”
愷福聽到他的諷刺，臉色變了變，少頃又恢複如常，笑道：“人在哪呢？沒看到她啊，正好這會要開席了，快讓她進來吧。”
允寧便拉著她去找玉秀等人，愷福一見這陣勢，驚道：“這是怎麽了？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這幾位可都是新郎官的學生……”
婆娘聽了愷福的責怪，忙道歉行禮。
愷福道：“這麽大喜的日子，竟這樣喪氣！一會忙完了，都去鄭總管那裏領板子吧！”
“是嘞，大小姐。”
愷福又對那群丫環囑咐道：“你們幾個帶這兩位小姐先去梳洗梳洗，弄得像什麽樣子！”說完，轉身便離去了。
丫環們便又架又推著紫柔同玉秀來到一處房間，拿了梳子要為兩人梳頭。
玉秀性子原本就急躁剛烈，心眼又直，受了這樣的氣和委屈，一時想不開，騰地站了起來，朝著屋內的房柱子上猛力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