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咫尺天涯
茜姝想看電影,玞和便想方設法地將放電影的家什都架了起來。
看了差不多一上午,《漁家女》也好,《連城》也好,還有外國的片子,大抵是才子佳人一類的愛情故事。
“真沒意思。”瞥了瞥茜姝早已淚盈盈的眼,愷福說道:“看完了不知講的是什麽。”她現在處於愛情的低潮期,對這些甜蜜的感情實在提不起興致。
“你覺得露西和纖纖誰更好看一些?”她又問。
茜姝沒想到她問得這樣直接,支支吾吾地不知怎麽回。
玞和揶揄道:“怎麽,妹妹還想學著做芸娘不成?”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愷福一直想著唐老太爺警告她的話,越發心煩意亂。
“走了,你們看吧,頭暈腦脹的。”愷福站起來,說道。
“噯……那我跟你一起吧。”茜姝紅了臉,也跑了出去。
“你要去哪裏?”進了園子,茜姝問道。
“我去找大哥商量事情,你別跟著我了,你先跟我二哥玩吧。”愷福心裏壓著事,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
“我……我跟他有什麽好玩的。”茜姝囁嚅道。
“大哥。”愷福推開門,進到琮中的書房裏。
“怎麽了?”琮中叼著煙鬥,翻看文件。
“你的禦用軍師借我一下唄。”愷福直截了當地說道。
“什麽事兒,你找他做什麽啊?你這個小壞蛋,又打什麽壞心思呢?”
愷福喪氣地朝沙發上一躺,悶聲悶氣地說道:“我還能打什麽壞心思呢?我忙著對付壞人呢?”
“小屁孩,一天天的……”琮中不以為意。
愷福無奈地說道:“前幾天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我被人連環算計,一點招架的餘力都沒有……活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遭吃這麽大虧呢!”
琮中聽了這話,卻哈哈大笑,道:“你啊,平白無故地當好人,可是惹了不少事呢!吃點虧也好,免得天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你還有心說風涼話?”愷福黑了臉,繼續訴苦:“我不僅挨了老太太的鞭子,還被爺爺狠狠地罵了一頓!”
琮中知道,這才是重點,便順著她的話,問道:“嗬,太爺說什麽了?”
“露西和纖纖鬥法的事,你都聽說了吧?”愷福道。
“怎麽,你要坐山觀虎鬥?還是要漁翁得利?”
愷福便站起身來,走到琮中旁邊,將唐老太爺的話和自己的打算講了一遍。
琮中笑道:“看不出來,你倒有這樣的胸襟呢!”
愷福便道:“那你說,借不借吧?”
“借!借!把咱們家老太爺都搬了出來,我還能說不借?”
愷福這才露了露笑,又把辦報紙的打算同琮中講了講。
琮中忍不住地頭疼,喊道:“哎呦喂,我說妹妹啊,咱一步一步來吧,到頭來別成了黑瞎子掰棒子,掰一個丟一個……”
“什麽叫掰一個丟一個,我上學的時候又不是沒辦過,這事又不用你出錢,隻不過就出點人,你都不樂意,你還是大哥呢?我挨打挨罵的時候,從來不見你挺身而出為我說幾句好話就罷了,這樣小的事情你還……”
“得得得,我的大小姐,好了好了,您說什麽就是什麽吧,成不成?你別再這纏我了,我這好些事兒呢,到時候你要做什麽,您隻管吩咐得了……”琮中連忙打斷她,心想:“我倒寧願出點錢呢!”
得到這句盡管有些敷衍但也算應允的許諾,愷福便安了心,笑道:“大哥既是這樣忙,那我就不在您跟前惹您討厭了。我走了……”
“等等!”琮中連忙喊住了愷福。
“什麽事啊?”
“你跟寧少爺的事到底是怎麽想的?”
“大哥問這個,是想給自己的報紙搶個頭條新聞嗎?”愷福笑嘻嘻地問道。
“沒跟你開玩笑,我正經問你呢!”琮中從嘴裏拿下煙鬥,走到愷福跟前,皺了眉,一臉嚴肅地說道。
“幹嘛問這個?”
“昨兒咱們兩家開會,允寧提出他要去上海……”琮中一邊說,一邊瞅著愷福的臉色。
“去上海?”愷福心一沉。
“是啊,我說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吧,你要是真喜歡他,就好好把握好,爭取早點把事訂了,要是不喜歡他,趁早講明白,也省得兩家人因為你這事鬧別扭。”沒了利益的牽扯,琮中看允寧也順眼了許多。
“知道了。”愷福拖長了音,有些不耐煩。
出了琮中的書房,愷福情緒越發低沉。她很想跑到允寧麵前,大聲問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可是,說他花心的是她,說不要著急的也是她……
“去上海?”她想:“在北京都抓不住,去了上海,更是咫尺天涯、鏡花水月。什麽時候,我竟變得這般為情所困了?”饒是這樣苦笑,愷福腦中卻忍不住想起那天下午,淡藍色的衣衫和淺笑。
愷福垂頭喪氣地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回廊外的月季開得正濃烈,靠得近了才看清花瓣邊緣枯萎的痕跡。愷福盯著月季花發呆,她最愛的夏天就這樣寂靜無聲地溜走了,連花都落敗了。
正在傷心,耳邊隱隱傳來說笑聲。愷福回過神來,透過稀疏的竹林朝後麵看去,允寧依然穿了身長衫,慢悠悠地走著,旁邊跟著幾個人。
愷福連忙擦幹了淚,藏到竹林後麵,透過縫隙,看得到他身旁的女子,穿著一身藕合色旗裝,身子朝向允寧湊著,同允寧講著話,一邊聽著,一邊抖著肩似是在笑著。
紫柔。愷福心想。
愷福怔怔地不知站了多久,又聽到有人在喊“大小姐”……像是阿珍她們在找自己。
她有些心慌。自己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管被誰瞧見,都會淪為不懷好意的緋笑;可一時之間,又能躲到哪去呢?
“大小姐!”一轉身看見愷福的阿珍驚叫道。
“喊什麽!”愷福惱怒地罵道。
“大小姐,太太讓喊你呢!”
“什麽十萬火急的大事?有人死了麽?”
“大、大小姐,孟家大少爺和林家的紫柔小姐也來了,聽說是老太爺請來的,二爺和茜姝小姐也在找你呢!要不,咱們回去看看吧?”
“爺爺請他們做什麽?”
“老太爺請了林外長來赴宴,紫柔小姐是林外長的侄女兒,林外長的女兒在英國讀書呢,就帶了紫柔小姐過來,孟家大少爺是給林外長做秘書呢!”阿珍將前後緣由各種關係嘰哩哇啦說相聲似的說了出來。
愷福陰沉著臉,問道:“他們現在在哪兒呢?”
“剛從太太房裏出來,太太正和陳家太太、孟家太太、芳大奶奶,一起打牌呢!”
愷福撇了撇嘴,說道:“現如今,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都能混進來了,大哥這差事是怎麽當的!”
“大小姐,這兒風涼,咱們回去吧!”
“愷福,原來你在這兒!”茜姝一路小跑過來,見愷福臉色有些難看,忙問道:“怎麽了?”
愷福問道:“你找我嗎?”
“是啊,我大哥也被邀請到了府上,我想,大家一起認識下也是好的。”茜姝原是一番好心,但說著說著,似乎覺得有些不妥,介紹自己的兄長給唐家的大小姐認識,怎麽看都有些突兀。
愷福笑了笑,扯了茜姝的手,說道:“走吧!”
正走著,迎麵又過來幾個人,正是允寧一行,玞和喊道:“你去哪兒了?真是讓我們好找!”
愷福眼角堆起笑意,說道:“好熱鬧啊~”
“愷福,這是我哥哥!”茜姝指著孟微澤,對愷福說道。
“幸會。”
“這位是林紫柔,林外長的侄女。”茜姝又道。
“幸會。”
“我們之前就見過呢。”紫柔笑道:“許老師的事情,真地謝謝唐小姐相助了。”
“舉手之勞,林小姐客氣了。”愷福客套道。
“好了,咱們別再這傻站著了,今兒寧哥兒請了外國廚師,咱們呢,邊吃邊聊!”見到孟微澤,玞和有心要籠絡一番,變得尤為熱心。
“幾點開飯?在哪擺宴?你們先過去,剛才太太說找我有事呢!我見完太太就去找你們。有什麽需要的,別拘著,盡管找人要就是了,一會見。”說罷,愷福便帶了阿珍匆匆離開了。
愷福回房換好了衣服,看著鏡子裏麵色蒼白的自己,又讓阿珍給自己塗了些胭脂水粉。
“小姐可真美。”阿珍道。
“隻有自己人誇,有什麽意思。”愷福想;又吩咐道:“去太太房裏。”
她母親唐太太打麻將打得正開心,扔牌的功夫看著愷福進了房來,穿著一身鵝黃絲緞蛋糕百褶連衣裙,胸前配著的蝴蝶胸針和吊墜熠熠發光。
“你怎麽過來了?不和他們玩去?”她母親問道。
愷福掃了圈麻將桌,陳太太坐在她母親左手邊,孟太太已經下了牌桌,正坐在她母親後邊,一邊扇了骨扇,左手右手地看著牌;蘅芳上次因了姨太太的事情,正生愷福氣呢,低了頭假裝沒看見她;蘅芳右手邊坐著允寧的表妹何意珠,滿身的珠光寶氣,臉上露了笑,眯著眼看著愷福。
愷福依次行了禮,蘅芳才抬了臉,笑著:“妹妹可是見外了。喲,這是那天才新做的墜子吧,是夠亮的,沒想到寶昌行夠快的呢!”
愷福也笑道:“多虧了大嫂嫂推薦,寶昌行的手藝和做工真是極好的。”
蘅芳又笑道:“要說好,還得是早先送你這胸針的人眼光好。”
愷福裝作不懂的樣子,嫣然一笑,說道:“送禮的人,見慣了好東西了,眼光和品味自然是差不了哪裏去。如今多事,加了隻墜子,倒是俗氣了。”
“哪裏俗氣了,正襯著唐家大小姐的身份和氣勢呢!”蘅芳氣仍是不順,不再看愷福,隨手扔著麻將說道。
“咦?”愷福驚道。
眾人聽到她的口氣有異,都被她引了過去,抬頭看著她。
愷福笑道:“大嫂嫂這隻藍寶石的鐲子,倒是和我的一模一樣呢!”說罷,便抬起手腕,亮出了自己帶著的鉑金嵌藍寶石的手鐲。手鐲上沾了些陽光,一時間光芒四射。
蘅芳有些不悅,“嗯”了一聲,又不好駁她的話,便笑道:“好東西誰不愛啊!沒想到妹妹看得上咱們這嫁出去的女人這樣老氣的眼光。”
愷福並不在意,又笑道:“什麽眼光不眼光的,前幾天咱們家派到歐洲去訂貨的人回來說,看著這鐲子分量足,價錢也便宜,就帶了回來;我看了看,記著今年王府百貨櫃台剛上了隻同樣款式的鐲子,但照著圖冊看,卻像是去年的款,還要2000塊大洋呢,足足貴了快五倍……”
愷福一邊講著,一邊盯著看蘅芳的臉色,果然看她臉忍不住抽了抽。
何意珠便道:“妹妹這話倒是不對。去歐洲買,又要搭上體力精力,又要搭上機票油錢……哪能跟在歐洲買的價錢一樣呢!”
愷福聽了這話,又道:“嗨,咱們自己戴,哪能跟人家做生意的掮客比呀,不漲價,他們賺什麽呢,再說了,奇貨可居,這話一點沒錯。”
唐太太覺察出一絲不對勁,便罵道:“你去玩你的去吧,我們在這打牌你瞎摻和什麽呀!”
愷福忙說道:“一聊天,連正事都忘了。”說著,便從手袋裏掏出一張票據來,遞給唐太太說道:“才剛銀行的夥計過來,說讓我把這票子交給太太看看,我也看不懂是什麽,這會子他還在前院裏等著回話呢。”
唐太太戴了眼鏡,展開票據看著。
愷福又道:“二哥和茜姝還等著我吃飯,待會太太有事直接派人去前院裏喊他就是了。”
等看清這票據是做什麽的,唐太太心裏大吃一驚,摘下眼鏡,將票據反蓋在手裏,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愷福低了頭,得意地從唐太太房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