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權術
薩菲斯特城的行政官邸,實際上剛好位於城中河流的一側。而被用於修建花園的那處所在,便正是臨河的這個區域。
粼粼的波光之上,是已經再度開始變得黯淡的霜月。
而河畔回廊中負手而立的那個身影,便也正是曾匆匆一見的行政官溫良。
聽聞身後的響動,溫良也根本沒有回過頭來,依然目視著微風中泛起層層波紋的水麵,筆直而又果斷的問道:
“你的回答,能不能代表皇女殿下的意誌?”
此時的溫良,半點兒也未曾殘留先前的含蓄與友好。
直接便用最簡短的言辭,提出了這場對話最前提的那道疑問。
但對於這一點,蘇牧卻也並沒有正麵回複:
“我首先需要知道要讓我回答的問題,然後才能確認這個問題我能不能代她答複。”
不過蘇牧的這番搪塞,溫良卻是直接當他是暗自默認。
已經毫不委婉的再度說道:
“暴風兵團東南營地的伯格,他隻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這種事情其實誰都知道。所以無論是暴風兵團本身,還是作為這個行省行政首腦的我,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將他給丟到幾乎不會發生戰事的東南大營。”
溫良言辭銳利的,表達著對伯格此人的不屑。
同時也淡淡的解釋著,為何伯格會位居東南營地的指揮之位。
似乎溫良也從來便沒有想過,要將伯格那由怯懦而引發的罪孽,從任何層麵來進行無謂的清洗。
然而聞言後的蘇牧,卻依然一言不發,默默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那抹轉折。
果然,當溫良言及於此後,他卻是猛然話鋒一轉,突兀將目光從微波中收回,並直直的注視著蘇牧的雙眼:
“但如此愚蠢的一個人,你認為我以及暴風兵團上層,就完全不介意他給軍隊帶來的那份惡果?”
“很顯然,你自己恐怕也已經隱約猜到,不是我們願意承擔他的愚蠢,而是比起他的愚蠢來說,執意將他推上那個位置的能量,才是我們也不得不屈從的一份取舍。”
溫良說到這裏,亦再度將目光從蘇牧臉上移開。
一邊指著河流對岸的繁華城市,一邊用反問的語氣說著:
“你認為維持這片繁盛的根本是什麽……是煉金術的蓬勃發展?是作為行政長官的我政策開明?還是城裏的每個人都足夠努力?”
“毋庸置疑,以上都不是,一切繁榮的根本,隻是因為擁有著某些龐大財團的支持。看似民主的聯邦政體,卻剛好便會被巨大的勢力所操控。”
“沒有了財團們出資修築馳道,聯邦的軍隊便無法快速支援,所以就算是暴風兵團也得容忍伯格的存在;而失去了今夜向你問候的那些人,整個薩菲斯特城的下轄行省,也將立刻變得毫無生機。”
“所以,伯格他的確將引咎辭職於暴風兵團,但關於他所犯下的一切錯誤,都會由他帳下的那名謀略官來代為承受。”
“這個結果……就是他身後那個財團最終的底線!”
……
蘇牧默默的低下了頭,有些不願意看到溫良眼中,那些將人命和利益給直接畫上等號的殘酷公式。
雖然單以旁人的角度而言,溫良的做法無疑是政治智慧的表現。
但當名為“權術”的那抹殘忍,一點點的衝洗著蘇牧腦海中被獸潮所踐踏的靈魂,蘇牧終究還是難以接受身居高位的漠然。
“犧牲的那些戰士,我會讓財團向他們提供五倍於軍隊標準的撫恤;殘破的卡巴特要塞,也將被冠以無限的光榮而重建;至於擁有著這份光輝戰績的那名戍邊將領,他也會被調遣至更加榮耀的崗位。”
“甚至你和你身後的皇女殿下,也同樣會因為和暴風兵團同生共死的傳奇經曆,受到整個聯邦軍方的推崇。無論是你即將入學的北境魔法學院,還是皇女殿下將會進入的鳶尾花女學,都將夾道歡迎你們的到來。”
溫良用不急不緩的語氣,逐一描繪著每一種身份的美好結局。
似乎那持續了一整夜的慘烈,它不但不是一場莫大的罪孽,反而還是讓所有人收獲萬千的光榮。
然而在溫良描繪的一切美好中,卻唯獨隻有一件事情,被他悄然略過、或者是刻意的將其給忘卻。
“你說的這一切,都隻是因為暴風兵團的浴血奮戰,從而才衍生出來的善果。但在這份善果出現之前,真正導致了他們不得浴血奮戰的那個惡因,他真的就連一丁點兒的代價也不用付出?”
雖然此時此刻的蘇牧,其實已經都對答案不再抱有期望。
但這個問題本身,他卻依然得固執的問出。
因為若連蘇牧都不再質問,那些葬身獸海的靈魂,便是真正失去了能夠發聲的途經。
而如果他們真的就這樣被忘卻,那才是這個事件裏最大的悲哀。
也直到此時此刻,當溫良察覺出了蘇牧眼眸深處,那抹夾雜著絕望的固執。他終究還是無論真假的,重新戴上了一開始那張溫和的麵孔: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這不是你的問題、也不是任何人的問題,而是這個被我們寄予希望的世界……它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
溫良寬慰的說著,似乎很是共情的話語。
然而歸根結底,也隻是依然在用他所擅長的權術,在進行帝國皇女和聯邦財團之間,最合理的那份調解。
任何一方,都不要從骨子裏去得罪,這便是溫良真正的為官之道。
蘇牧內心雖然不甘,但就算是蘇牧自己也明白:
溫良之所以要特地將這份卑劣,給一點點的剖析於蘇牧的麵前,其實隻是需要向蘇牧身後的蘇潼,傳達出他最基本的那抹尊重。
至於這個事件最終的那道結果,無論對於溫良還是財團而言,顯然都早已是無可辯駁的注定。
唯一能改變這一切的,恐怕也隻有比他們都更加瘋狂、更加和不講道理的肆意行徑。
而擁有著龍拓帝婿身份的蘇牧,如今卻已然沒法再那般的放肆。
所以關於事情的真正結局,似乎已經是真的再無可更替。
但也就在此時的蘇牧,正頹然的接受著自己的無力,心情低落的準備離開這座充斥著卑劣的花園之時。
一道意料之外的訊息,卻是由某個神色張皇的報信者,直接帶到了蘇牧的耳畔。
雖然報信者的那句話,並非是對蘇牧所言。
但此時與溫良站得極近的蘇牧,卻也同樣聽到了報信者口中的這道訊息:
“暫時關押於暴風兵團東南營地的伯格,被一名闖入軍營的神秘人強行斬殺,並且在場的暴風兵團戰士聲稱,那個人自稱是……黑暗吟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