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張 她不一定是她
一千銀月衛簇擁著車隊一路沿著大道朝府城門口前行,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連同身下的馬匹也是如此,蹄聲幾乎融為一體。
清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雲柯的馬車前引路,他手持一柄長槍,腰胯利劍,清秀的臉龐也染上了一抹肅殺之氣,眉頭微蹙,眼角拉長,鷹隼般掃視著前方可能存在的敵人。
馬車車廂中,兩側的簾子已經落下,既遮住了雲柯視野的同時,也擋住了四周建築內投來的諸多目光。
雲柯靠著柔軟的靠背,耳邊依舊回蕩著剛才青蓮的提醒。
“記住,千萬別去青蓮尊者的道場,若有選擇,最好繞路……”
“千萬別去青蓮尊者的道場,若有選擇最好繞路?哪怕去白蓮尊者的道場也好?”
雲柯重複了一邊青蓮的提醒,使勁按了按眉心,將不自覺又皺起的眉頭揉散,在心裏吐槽道。
這幾天一直皺眉頭,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抬頭紋。
吐槽一番緩解壓力,雲柯又開始苦惱了。
青蓮這句提醒,直接打亂了雲柯整個人的思路,前者突然這樣出現在車隊中,而且明顯屏蔽了其他人的感官,就為了提醒他這麽一句話。
青蓮是為了躲避誰的注意?所以才在這種地方提醒我,可為什麽他不說清楚呢?
莫非是因為說清楚了會被察覺?
可他到底是因為什麽才讓我遠離青蓮尊者的道場,他不是青蓮尊者的神使嗎?
難道神使裏還有二五仔?
雲柯思來想去,感覺自己的思路完全被擰成了一條碎抹布。
其實就算青蓮不告訴他,他也不會靠近青蓮尊者的道場,無論青蓮和自己關係咋樣,就算對方和自己已經斬雞頭,拜把子了。
雲柯也不會對青蓮尊者增加那麽一丁點兒的信任。
他從未忘記,對方是個邪神,而青蓮隻是邪神下的一個神使罷了。
雲柯之所以和崖海大帝的合作,是因為雙方至少在現在,有著共同的目的,和共同的敵人,但即便如此,雲柯也沒有對其放下半點兒警惕。
利益,的確可以將邪神暫時和自己拉到同一個陣營,但這是暫時的。
隻要擁有足夠的利益,或者達成目的。
邪神可以隨時背棄他,轉而和原本敵對的邪神合作,在這種存在麵前,並不存在所謂的私仇。
那是凡人才會在意的東西。
而青蓮尊者,從開始到現在,和雲柯唯一產生聯係的,就隻有青蓮這個神使,還並非是因為利益,或者同樣的立場,而是青蓮自己的原因,一首他喜歡的詩。
這單純因為個人性格而所產生的幫助,雲柯並不會把這當做青蓮尊者對他投資,哪怕是剛才青蓮給他的詩集,也是從對方個人的角度。
所以青蓮尊者的態度,雲柯到目前為止是看不透的。
可讓他糾結的地方並非在此,而是因為為何作為邪神神使的青蓮,會提醒他遠離青蓮尊者的道場?
二五仔是不可能的,要是邪神座下的神使能成二五仔,那這個邪神還有什麽排麵,不如去茅房溺死得了。
莫名其妙的,雲柯突然想到了崖海大帝,那個在沙坪村可以阻攔獸潮,而在青陽府卻無法幹擾獸潮的崖海大帝。
這兩個崖海大帝的氣息卻又一模一樣,而且從賜予他令牌,神使身份的反應來看,這兩個崖海大帝又應該是同一個人。
這就讓他把這種情況和青蓮的提醒聯合到了一起。
雲柯瞳孔閃爍,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或許青蓮讓他小心的,不是他所信仰的青蓮尊者,而是另一個青蓮尊者。
如同沙坪村的崖海大帝和青陽府的崖海大帝一樣,青蓮尊者也出現相同的問題,或許是因為某種原因,導致其分裂成了氣息完全相同,而權柄不一的兩個個體。
按照李夢茹的說法,青蓮尊者的實力,在十二神使中是獨一檔的存在,能夠力壓其餘十一人。
這樣來看,李夢茹或許就是因為實力不足,所以沒有察覺崖海大帝的問題,而青蓮因為實力超群,所以看破了一些青蓮尊者可能存在的問題。
“怎麽說來,青蓮尊者有可能已經分裂成了兩尊邪神?一尊是默認,或者說不支持不反對我的,另一尊是敵視我的?青蓮又讓我遠離道場,是不是在暗示我,控製道場的是那尊敵視我的邪神?”
雲柯雙眼微眯,他又覺得沒那麽簡單。
如果隻是為了提醒他小心青蓮尊者,沒必要這樣,前幾天就能說,除非他有什麽隱藏的含義。
看著手中的書卷,雲柯突然將其翻開,一股銳利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差點一把將書卷丟棄。
雲柯雙目化作蒼色,望著眼前的書卷,兩條最為粗壯的因果線從書卷上延伸,一條指向城內,一條朝著極遠的方向探去,望不見盡頭。
就在這時,那條延伸向城內的因果線傳來一陣波動,以某種玄妙的方式將一條話語傳入雲柯腦中。
“小心銀月澗,她不一定是她。”
話音未落,雲柯正要通過因果線詢問青蓮,卻突然發現眼前閃過一道劍芒,那條直直向城內的因果線竟直接斷裂。
接著心血來潮,雲柯心海的霧氣如煮沸的開水般滾動起來,表麵泛起道道洶湧波瀾,似有什麽東西撞擊在無形屏障上,流過九層高塔的亂流陡然增加,信息不再雜亂,竟出現某種傾向。
不好!
雲柯眼瞳一凝,心海中魂魄抬起右臂,輕輕揮下,如此輕微的動作,竟直接將四周的雲海削去一半,九層高塔若隱若現。
攪亂天際,顛因倒果。
書卷上,一條若有若無的細線正要連上雲柯,先是被一道劍光打斷,接著莫名移動一小段距離,恰好與雲柯擦肩而過,落在空處。
未能與一物搭成聯係,自然散去。
車廂內,雲柯盤膝坐好,根本不敢看放在腿上的書卷,手掌中出現了一張閃爍著法力光華的符篆。
魂魄亦是如此,不敢亂瞧,默默恢複起消耗的靈覺,高塔外湧動的雲霧漸漸平息,從心靈世界投影出的炁息亂流也逐漸平息,信息重新變得雜亂起來。
等到這時,雲柯才長舒一口氣,他抬起袖袍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冷汗,剛才情況太過緊急,他的魂魄為了全力施展雲宮算術來顛因倒果,甚至直接放開的對肉身的掌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雲柯口中喃喃低語,此時此刻那種恐怖的氣息已經徹底離開了,可雲柯依舊心有餘悸。
他不是第一次直麵邪神,甚至不久前還在邪神麵前裝過大尾巴狼,但即便如此,再度直麵邪神的窺探,依舊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恐怖與壓力。
他終於知道青蓮的用意了,對方表麵看起來是為了提醒他小心青蓮尊者,實則是讓他小心崖海大帝。
青蓮是青蓮尊者的神使,所以其他邪神的目光是無法停留在他身上的,而自己因為身懷張道臨的法力,且掌握雲宮算術,對自己的氣運把握很是徹底,所以邪神也無法不動聲色的窺探自己。
剛才青蓮借用那冊記錄詩集的書卷,讓他和雲柯的因果,以書卷為軸連在一起,憑此作為樞紐,給雲柯傳遞信息。
在崖海大帝察覺的前一瞬間,青蓮先斬斷自己和書卷的因果線,讓崖海大帝無法及時定位,給雲柯留下時間抹除痕跡。
這樣一來,崖海大帝就隻能看見與書卷相連的青蓮尊者。
一尊邪神提起另一尊邪神,這是很常見的事,並不會讓崖海大帝產生疑慮。
而青蓮應該也有把握,讓崖海大帝無法從青蓮尊者哪裏得到答案,不然他沒必要這樣掩飾。
但現在卻有一個問題,雲柯端坐在馬車上,此刻銀月衛和馬車已經來到了城門前,雲柯手中捏著五枚銅板,屈指一彈,散落滿空。
“為什麽青蓮敢肯定,我擁有斬斷因果的能力?為什麽青蓮會提醒我,崖海大帝的異常?是其中一個青蓮尊者的意圖,還是他自己的意思?”
宗澤的問題,黃昏高原的真相,還有邪神們的狀態都出現了某種異常。
這一切的答案,似乎都在隱藏在銀月澗,那條通往雞鳴山巔的道路之中。
崖海大帝想修築真正的渡世寶筏,讓我登上雞鳴山巔……
雞鳴山巔有一座道觀,九州虛雲宮的人的目的,應該也和那裏存在著某種聯係。
邪神的道場,普遍存在著獸潮的根源,而大部分邪神無法控製他們道場的獸潮。
或者說,在青陽府供奉的邪神一部分,他們無法控製自己道場獸潮的源頭。
心情有些煩躁,從剛剛開始,耳邊已經響起了嘈雜的人聲。
雲柯掀開簾子,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到了府城邊緣,兩側路邊擁擠這人群,他們雙眼直勾勾望著自己的車駕,裏麵藏著毫不掩飾的羨慕。
就在這時,雲柯心中若有所感,他轉頭望去,隻見人群中央站在一大一小兩道聲音。
“大哥哥——”
小囡囡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人群內,可雲柯還是讀出了她的嘴型,衝著其微笑著點了點頭。
“小囡囡,大哥哥要去找宗澤大哥哥,這一段時間,你記得聽姐姐的話。”
雲柯的嗓音直接在小囡囡心底響起,女孩瞪大雙眼,認真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轉頭看向拉著小囡囡手的李明熙,少女微笑著點了點頭,似在做著告別。
“放心,宗澤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會盡量保證他的安全。”
“我當然相信道長。”
最後和二女點頭告別,雲柯放下簾子,馬車急速駛出城門,朝遠處奔去。
此刻獸潮尚未到來,得趁著這個時候多跑一段路。
銀月衛駛過,擁擠的人群漸漸恢複正常,李明熙牽著小囡囡的手,在街上閑逛,步履悠然。
“姐姐,感覺你今天好開心呀。”
小囡囡搖了搖李明熙的手掌,仰著頭嘻嘻笑道。
“是不是因為宗澤大哥哥要回來啦?”
“你個小滑頭。”
李明熙伸手戳了下小囡囡的額頭,笑罵一聲,隨即轉頭望向城外的天空,嘴角微微勾勒。
“他和宗澤,應該可以見麵吧?”
……
馬車在田野裏飛奔,金黃色的麥穗迎風搖曳,有時卻又閃過一道血紅,那是破裂的麥穗露出了其中血紅色的種子。
難以想象,已經離開府城,腳下不再是平緩的水泥路,馬車依舊行駛的如此沉穩,簡直不似凡物。
雲柯盤膝坐穩,徐徐恢複著消耗的靈覺,充實著抵禦侵蝕的無形屏障。
“話說青陽府裏有道士嗎?我當初和李明熙見麵的時候好像穿的還是青衫,也沒和他說我是道士吧?”
肉身按了按頭頂的純陽巾,雲柯有些不確定道;
“難道是我這身行頭太顯眼了?也對,雞鳴山巔有著一座道觀,虛雲宮的人千年前也來過這裏,青陽府應該也還流傳著道門的傳說,我記得沙坪村都好像有個道觀。”
想著想著,雲柯心海中的靈覺正緩慢恢複,突然他眉頭一皺,下一刻就聽見一聲淒厲的吼叫。
“怎麽了?”
雲柯掀起手旁的簾子,問向旁邊騎馬的銀月衛。
“稟告神使大人,是一隻血衛先遣。這次的獸潮應該離青陽府不遠了。”
銀月衛姿態恭敬,可他的嗓音卻異常冷淡,毫無感情波動,像個死人。
“神使大人不必擔憂,這些血衛最無組織,發現一隻先遣算不得什麽。”
清源此刻稍稍減速,來到了馬車的窗口邊,那個回答問題的銀月衛拱手行禮後,便又混入四周的隊伍中。
“還是小心為妙,血衛來自長青大帝的道場,那個邪神的信徒可是很瘋狂的。”
雲柯稍稍點了一句,右手彈動銅板,卻沒有算出什麽,有一股不比他果位低的力量,阻止了他的探查。
“長青大帝的信徒還好,血衛雖說無組織無紀律,但也比那些連理智都沒有的魚怪強。”
清源笑著附和了一句,作為崖海祖廟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對其他邪神的信徒了解,他可比雲柯多多了。
“魚怪,那是誰道場的怪獸?”
雲柯眉頭一挑,聽到沒有理智這句話,他似乎有了某種猜測。
果然,清源神色一肅,吐出了某個意料之中的姓名。
“魚怪是暴怒之神道場,天池的怪物,那裏和忘川有一部分是連同的。”
就在這時,一個銀月衛騎著馬來到二人麵前,他手中的長槍刺穿了一條魚頭人身,體表滿是鱗片,尚且滴著粘液的怪物。
“稟告神使,將軍大人,前方遭遇魚怪。”
清源的臉抽搐了一下,雲柯也有些無言,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準備迎敵!”
清源長槍高舉,嗓音洪亮,霎時擴散至了全軍。
接著他轉頭看向雲柯,表情嚴肅道:
“神使大人,還請做好戰鬥準備。魚怪沒有理智,它們隻會遵循暴怒之神的旨意,所以隻要碰見一隻魚怪,也就意味著,它們的大部隊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