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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錯誤”的選擇

  “救命。”


  兩個鮮豔似血的大字映入雲柯眼瞳,和四周那有著些許汙漬,但依舊白皙的絹布形成鮮明的對比,宛若黑夜裏的明燈。


  像是頭蓋骨被人掀起,灌入冰寒水流,寒氣從內而外侵透骨髓。


  雲柯渾身一抖,整個人瞬間回神,他轉頭望向玄真,後者同樣也正麵朝遠處那艘寶筏,顯然也是看見了求救的絹布。


  “你怎麽看?”見雲柯看來,玄真也收回視線,靜靜看著前者,等待他的決定。


  “那是九州的文字。”雲柯緩緩開口。


  “我知道那是九州的文字,所以我才問你打算怎麽做。”玄真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將選擇題拋給了雲柯。


  “我們兩個本為一體。”玄真伸手在兩人之間指了指。


  “而你是本體,我是替身,隻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我們兩個之間的決定,你說了算。我隻負責提醒你,船上的食物本來就不多了。”


  看著玄真如此幹淨利落地將皮球踢給自己,雲柯有些啞口無言,他想了想,發現自己還真沒法反駁,隻能在心底裏暗自腹誹。


  以前你不是那麽喜歡否定、質疑我的決定嗎?今天怎麽就轉性了?


  你來啊,這個決定我讓給你還不成!


  可惜這些話雲柯也隻敢在心裏嘀咕,他知道玄真為什麽這樣,就如對方所說,二者本為一體,他了解玄真就像了解自己。


  這是雲柯的任務,不是玄真的任務,同樣的,每一次抉擇都是雲柯的抉擇,而不是玄真的抉擇。


  如果要玄真做出決定,那完成任務的到底是雲柯,還是玄真?


  到底雲柯是主體,還是玄真是主體?

  雲柯長歎一聲,在心底自說自話。


  哎——說到底,玄真隻是我用替身紙人做出來,幫助自己便宜行事的一個替身罷了。


  所以需要承擔,選擇東西終究需要我自己來承受。


  鏡子能夠完美照出人的樣子,幫助照鏡人明辨自我;可鏡中人再完美,也不是那個照鏡人,不能替照鏡人做出決定。


  他望著遠處的寶筏,那張寫著“救命”二字的絹布還在繼續搖晃,在那灰霧下似乎藏著一個絕望的幸存者,祈求者遠方的船隻投來救援的臂膊。


  雲柯很清楚,無論對方是不是真的在求救,這種時候最好的選擇都是盡快遠離。


  如果那真是一艘彈盡糧絕的寶筏,救援就意味著將會消耗他們本就極不充分的物資。


  而如果那時一個誘導的騙局,那在無法探明雙方實力差距的情況下,都有可能陰溝裏翻船。


  “所以這次,我又該怎樣抉擇?”


  船頭處回蕩著一聲長長的歎息聲,玄真背著手站在另一側,淡漠地雙眼注視著腳下平靜的忘川河麵。


  衰敗的黃昏光芒似乎永遠不會落下,剛剛有些萎靡,那不知多遠的盡頭便會多出一座沉淪的世界,為忘川天際吹奏葬禮的哀樂,給這片光掛陸離的世界重新掛上終結的輝光。


  黃昏灑在雲柯身上,在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陰影,他站在陰影與黃昏的交接處,靜靜望著遠方緩慢,卻鍥而不舍搖晃著絹布的寶筏,如一座古舊的雕塑。


  咚咚咚——


  幾聲雜亂、虛浮的腳步聲從船艙內,由遠及近地響起。


  先是露出陳誌清半個身子,接著他一手攙扶著朱遠誌,將其從艙內拉了出來,道童緊隨其後,臉色相比朱遠誌要好上不少,至少還能自己走路。


  朱遠誌步履有些蹣跚,在失去足夠的食物供給後,他本就年邁的身體更是幾乎到達極限。


  他幾乎將全身重量靠在陳誌清身上,連喘幾口粗氣,臉色出現幾縷微不可見的血絲。


  他看向轉過身來的雲柯,不太標準的拱了拱手,有氣無力的。


  “兩位道長,不知道那艘寶筏有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玄真沒有回頭,似乎是因為負責警戒無法分心。


  隻剩下雲柯一人,麵對朱遠誌那張滿是皺紋的蒼白臉龐,他低下頭,微微偏轉不讓自己的目光與其對視,輕聲道:

  “那艘船,在求救。”


  求救,朱遠誌嘴裏默默咀嚼著這個詞匯,靜默無言。


  一旁的陳誌清臉色的表情更是豐富,一臉轉變數次後,看了眼靠在自己身上的老友,張張嘴,終究沒能在說出話來。


  求救,這是一個在忘川上多麽陌生的詞匯。


  明明才離開九州不到兩個月,這個原本在他們生活中無比稀疏平常的詞匯,到現在居然顯得如此陌生。


  再看見,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錯覺。


  “我可是俠客呀,我還是是青雲樓盟主啊。哈哈,有人向我求救,我不該……”


  陳誌清在心中低聲自語,他本想輕笑兩聲,舒緩些許心中的沉悶,可到了嘴邊,卻變成了無聲的勾勒,活像個戲台上未畫上油彩的醜角。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朱遠誌低著頭,心底響起了幾十年前,他來到燕山的第一天,老師和藹地摸著他的頭,為他念出這句已經被儒生說爛的話。


  這一刻,朱遠誌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蒼白無力,自己的怯懦膽小,第一次發現自己這個燕山大儒,似乎也不過如此。


  唯有道童站在一旁,眼神清澈地望著麵前各懷心思的三人,他揣著手一步步走到船邊想向遠處眺望。


  對他而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世間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沒有高低,沒有貴賤。


  一切都是道的安排,自有定數。


  救也好,不救也罷,都無所謂。


  至於被救上船的人是否會分走他為數不多的糧食,道童也不在意。


  若是餓死了,不過是葬身忘川罷了。


  這也是道,這也是命。


  時間一分一秒從指尖滑落,三人久久無言,玄真也沒有絲毫想要打斷的意圖,就那麽站在船邊。


  或許是忘川水流的緣故,也可能是雲柯的寶筏出自山海界任務之手,他們漸漸追上了那艘寶筏。


  絹布上鮮紅的“救命”二字越來越近,那道趴在船邊的身影似乎不知道疲倦,他機械地搖動手臂,就像被冰川吞沒的旅人,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也不忘向上伸出手臂。


  像是心靈交感般,三人齊齊抬起腦袋,望著彼此。


  救,還是不救?


  他們眼中都充斥著疑惑,還有對其他人的希冀。


  希冀有人能替自己。做出這個決定。


  鮮紅刺激著雲柯的眼睛,他的腦袋上下微微擺動,嘴巴張了張,卻隻是喘了幾口粗氣,又落回原處。


  他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張文遠,半瞎子的身影。


  還有那座崩塌在忘川上的九州。


  他嘴角勾勒,衝著麵前的三人露出他那標誌性的微笑。


  “我想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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