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狐黃白柳灰
邙山鎮一處民宅中,一個三四歲大小的頑童突然從夢中驚醒,他轉身將睡在身旁的母親推醒,怯生生道:
“娘,我怕。”
孩子母親睡得迷迷糊糊,被孩子突然搖醒,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也沒聽請小孩兒在說什麽,隻是下意識地將孩子抱進懷裏,安慰道:
“不怕不怕,有娘在,快睡吧,快睡吧……”
“娘,我怕。”
小兒把身子縮成一團,使勁朝母親懷裏縮了縮,聲音細弱蚊聲。
這下母親也感覺到了自己兒子有些不對,心裏一顫,像是當頭被一盆冷水澆在頭頂,睡意全無。
“兒啊,乖……”她一邊輕聲哄著小兒,一邊用力推了推床邊,睡成死豬的男人。
“孩子他爸,醒醒,快醒醒!”
見男人呼嚕聲依舊震天響,女人一把捏住男人腰間軟肉,用力一擰。
“啊!怎麽了?”
孩子父親瞬間被痛醒,一個猛子坐了起來。
“你快看看,兒子有些不舒服,是不是今晚吃壞了肚子?”
聽到兒子身體不舒服,男人瞬間就清醒了,連後腰的疼痛也拋在腦後。
從妻子懷裏接過兒子,男人摸了摸孩子額頭、背心,又在孩子身上按了幾下。
“兒,這裏疼不疼?”
“不疼。”
“那這裏?”
“也不疼。”
“嘿,那沒問題啊?兒啊,告訴爹爹,你哪兒不舒服?”
“爹,我冷。”
小兒抱住父親的手臂,身體微微發抖。
“冷?”
男人一臉懵逼,現在是夏天,怎麽會冷呢?
沒辦法,孩子說冷還能咋辦?
男人把自己的被單扯下,搭在小兒身上,又把四周的邊角壓實。
“怎麽樣,現在不冷了吧。”
“冷。”
還冷?
男人和妻子對視一眼,疑惑地把手伸進孩子的被窩。
嘶——
男人倒吸一口涼氣,他感覺自己摸的不是自己孩子的皮膚,更像是大冷天澆上水的的涼席,冰冷還有些滑膩。
男人下意識就要抽手。
突然,手腕被什麽東西給緊緊纏住,滑膩膩地,還有些割手,寒氣滲入骨髓,關節都要被凍裂似的。
孩子抬起腦袋,原本紅潤的臉頰此刻卻一臉鐵青,蒼白沒有半點血絲。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嘴角裂到耳根,笑容詭異。
“爹,我餓……”
男孩緩緩張開嘴巴,在男人驚恐的目光中,越撐越大,兩側腮幫子鑽出塊塊蛇鱗,一條蛇尾從被子裏露出來,正卷著男人的手臂。
“爹爹,我餓……”
“啊——你不是小寶,你是……”
蛇尾將男人從床上吊起,任由他在空中嘶嚎,一旁的女人早就被嚇得兩眼泛白,暈了過去。
小兒眼中露出興奮的神采,迫不及待地將男人拉在大嘴上方。
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感受過人肉的香氣了!
蛇尾鬆開。
半餉,小兒化作的蛇妖撐開眼皮,一對豎瞳滿是疑惑,砸吧砸吧嘴。
怎麽沒有感覺?難道是我嗓子眼太大了,一下子滑到肚子裏了?
他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沒有變化啊?
那人呢?我那麽大個人去哪兒了?
等等,那個女的怎麽也不見了!
蛇妖都快瘋了,煮熟的鴨子就怎麽飛走了,他還找不到罪魁禍首!
“你是在找他嗎?”
蛇妖猛地轉過頭去,口中長信微吐。
誰在哪兒!
入眼處空無一人,隻有一扇半掩著的臥室門被風微微吹開,借助開啟的門縫,男孩看見昏迷的女人正靠在外麵的椅子上。
他豎瞳猛地一陣收縮。
蛇尾化作長鞭狠狠掃下身後,激起一道空氣的爆鳴聲。
但是,什麽也沒碰到。
“是誰!滾出來!”
蛇妖嗓音嘶啞,被窩被他抖開,雙腿合攏完全化作一條粗壯蛇尾,蛇鱗將下半身徹底覆蓋,臉部也爬上了些許鱗片當做點綴……
呼——
濕熱的夜風徐徐吹來,拂過蛇妖體表,他就像是因過度受驚而炸毛的野貓,渾身鱗片根根豎立。
身為冷血動物的他,在這種濕熱的風中本應感到舒暢,可蛇妖卻像被人扔進冷庫,凍成雕塑,僵在了臥室床上。
我剛才……好像沒有開窗?
未知的恐懼如潮水襲來將他包裹,恍惚間,蛇妖仿佛又回到了幾百年前,它靈智未開,被一隻狡猾的蜜獾肆意玩弄的時候。
就是那種感覺,那種無力掙紮的絕望,黑暗中,藏著一隻能將他們所有幼蛇輕鬆吞吃的怪獸,可他偏偏沒有這樣做。
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從黑暗中探出爪子,將他的兄弟姐妹,一隻接著一隻地拖入陰影深處,殘忍的咀嚼聲就在他們耳邊響起,肆無忌憚玩弄著他的神經。
蛇妖至今記得,自己的兄弟姐妹被拖走時絕望的尖叫,和那半塊掉在他眼前的蛇頭,上麵剩了半隻恐懼到極點的眼睛。
“啊不——”
床板破碎,一隻巨大的,殘餘著肮髒泥土的巨爪將他一把扭住,濃鬱的血腥味刺激著他敏銳的嗅覺,那是他兄弟姐妹的氣息。
是他,是他……他來了!他來取我性命了!
不要!
蛇妖眼前恍惚閃過一道白光,接著七寸一涼,意識緩緩陷入黑暗。
“恐懼不是弱點,不能戰勝恐懼的懦弱才是真正的死穴。”
剛才被嚇得渾身發抖的男人正站在一條斑斕毒蟒身後,右手握著把修長劍芒,在李斯年眼中,他的體態迅速變化,重新化作最初雲柯替身張道長的模樣。
一條斑斕毒蟒躺在他們腳下,腦下七寸處被利刃貫穿,切口光滑。
可以想象,那是一把很快的劍。
“這就是你的手段嗎?殺人與無形……”
李斯年警惕地盯著雲柯,後者手中的劍芒分外紮眼。
李斯年剛才親眼看到,這隻蛇妖從鑽進屋子開始,就被雲柯徹底玩弄於鼓掌之間。
被蛇妖吞噬的小孩兒隻是一個破布娃娃,屋子的男主人是雲柯自己變化的,女主人更是一個徹底的幻覺。
從始至終,蛇妖就像戲台上的醜角,使出渾身解數不過徒增笑耳。
到後,蛇妖竟然隻是因為內心極度的恐懼,導致體內妖氣錯亂,被雲柯輕鬆一劍貫穿頭顱。
這種手段,讓李斯年有些全身發冷。
他不知道,雲柯動用這種手段殺敵,有沒有什麽條件。
“準確來講,不是我殺人於無形,而是這隻蛇妖的恐懼殺死了他自己。”
“那你總得用什麽手段引出他的恐懼,蒙蔽他的感知!道法?還是其他什麽術法?”
李斯年下意識追問道,實在是剛才的場景太過顛覆他的認知。
在此之前,無論出現什麽超凡力量,都和刀槍棍棒脫不了幹係,總是有跡可循的。
可剛才雲柯展現的手段,太過匪夷所思,就像是山海界神話傳說中,一念定生死的神明。
雲柯抬起鬥笠,從懷中掏出一張通靈符遞給李斯年,待後者接過後,緩緩開口:
“通靈者,靈覺之係;靈覺者,魂魄之精也。故二者靈覺之係以魂魄為樞,魄強則勝,勝全則馭。”
言罷,雲柯壓低鬥笠,垂下的麵紗擋住了五官,他推開臥室大門走了出去。
還拿著符篆翻看的李斯年見雲柯離開,也趕忙提起地上的蛇妖屍體緊隨其後。
剛想追上去,又想起門沒給別人關上,隻能回頭關好門窗後,衝著雲柯背影喊道。
“接下來還剩四隻,你打算怎麽處理。”
“我已經幫過你一次,接下來,是該由你向我展現實力,讓我覺得和你合作是有意義的。”
說罷,雲柯縱身一躍,幾個起落後,消失在夜幕之下。
望著雲柯消失的背影,李斯年癟了癟嘴。
“又是一通亂七八糟的話,什麽靈覺之係?魂魄之精?這是嘛玩意兒?我的麵板裏倒是又靈覺,魂魄……難道,意思是要加點?可現在這山海界也沒給我們點數呀!”
李斯年琢磨了幾下,依舊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街道上,刺鼻的妖氣又開始蔓延,將他的思路打斷。
他取下身後的長槍,解開布條,一道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瞳。
“算了,先辦正事要緊。狐黃白柳灰是吧?希望你們能讓我的第二個任務多漲幾個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