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桂唐江氏
方映妍呆呆地立在原處,低著頭,無聲無息,一隻手緊緊摁在另一隻手臂上,表情淒苦。
徐為任緩緩解下寬大的披風,露出一席月白錦緞長袍,身姿如鬆,光華俊逸,慵懶地往坐椅上一靠,淡然道:“過來。”
沒有回應。
他遠遠望向她,發現上一次分別時她還活靈活現,怎麽今日卻是一副受傷的模樣?明明此人現在大煜國帝都混得風生水起,正是紅人,為何此刻卻這般落寞?
“過來!”他拉高了嗓音接著道。
可惜,依然沒有回應。但是,那隻手明明在流血,而她卻無動於衷。
平常那丫頭是極惜命的,爬個樓都要帶手套,更何況這樣分明的傷口,徐為任頓覺奇怪,忍不住問:“嚇傻了麽?”
他話剛出口,卻見對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徐為任大驚而起……
正在這時,周浚恰巧趕到,即刻上前搶先扶住了她。
他將她小心放於旁邊軟榻之上,再將藥和紗布悉數奉上,悄然退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特使的心意,所以此時此刻,遠走消失是他最好的選擇。
當他關上門再次回到門外,立刻就有人小聲詢問,“這是誰啊,待遇這般不同?”
周浚無言。那兩個也都明白,識趣地守在門外不再做聲。
徐為任單膝跪在軟榻之側,掀開她染血的衣袖,小心地擦去血汙,再緩緩上藥,整個過程嫻熟自然,仿佛一位醫者。
然而,當藥物灑在白嫩的皮肉上,耳邊立刻傳來細細的呻吟聲,他不覺嘲諷:“這點傷都忍不了還當什麽諜者?”
方映妍睜開眼默然無語,任由他繼續上藥,包紮。
時光荏苒,一晃眼又見麵了,明明每一次分離都覺得今生都不會再見了。命運真是奇怪,明明是死敵,卻非要扯上一點桃花的事故,打亂原本該有的情節。
整個過程結束後,二人便陷入短暫的寂靜中。女子躺在榻上,閉著眼似睡非睡。
“你是打算在這睡到天亮嗎?我可沒說要放你。”徐為任見她半天沒有反應,終於忍不住道。
“我都躺在砧板上了,要殺要剮隨你們便。”她也不再沉默,睜開眼沙啞著聲音說道,眼底有淡淡的紅色閃過。
“一副大義淩然的樣子,篤定我不會殺你是不是?”
“那你就殺了我吧,聽說人隻有在死的時候才會得到真正的快樂。”她的回答很是釋然,仿佛真的在期待一場死亡,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裝的這麽可憐是想逃避嗎?不過,你撞破了我們的機密,再怎麽裝也是無用的。”
“誰說我裝了?”方映妍即刻反駁道,緩緩坐起,茫然地望著他,忽然有種錯覺,他的眼睛裏似乎藏著另一個婁式傑,一樣的親切可愛,一樣的可氣可恨,一樣的遙不可及……
她的眼神黯然落下,映射出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憂傷。
徐為任納罕搖頭,記憶中的她永遠都是快樂的,仿佛一顆小太陽,照到哪裏哪裏就充滿了歡樂,此時不知為何竟然如此消沉,隨即打趣道:“你怎麽還沒把自己嫁出去?”
“我哪知道,是不是你搗的鬼?”
“冤枉,”徐為任矢口否認,“你們煜國的事,與我何幹?”
“反正事情正在往你預想的方向發展,你馬上就要得逞了。”
“哦,”徐為任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看來有人很快要當上側妃了,恭喜!”
“喜你個頭!”方映妍回罵一句,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便問:“聽說你號稱人中龍鳳,不世出的英才,你那麽厲害,可曾聽過這幾個字?”
徐為任毫不謙虛,直接問:“什麽字?”
“唯心不動,萬事永傳。”
徐為任目光閃動,凝眉沉思,腦中如同翻開一本厚重的長卷,仔細搜尋,終於鎖定需要的那一頁,最後慢慢吐出一行字:“歲月彌堅,道盡途殫,唯心不動,萬世永傳。”
方映妍悟地驚起:“你怎麽知道?”
徐為任被她一驚,也在心中小小的詫異了一下,卻故作鎮定道:“我知道的多了。”
方映妍自知慚愧,也顧不得許多連聲追問:“這是哪裏的話?出處呢?”
“那你倒是說說你問這個做甚?”
她迫不及待道:“你先告訴我出處我就告訴你!”
“這是桂唐江氏的家訓。”
“桂唐江氏?江漣秀……”她徹底傻了,整個人似乎陷入深潭,沒想到沈夫人說的居然是真的,迄今為止,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她難道不是禦賢王或者靖安王派來挑撥離間的麽?怎麽會這樣?
徐為任見她失神落魄的樣子,倒也奇怪,“你怎麽了?桂唐江氏與你何幹?”
“桂唐江氏現在可好?”她怔怔的,一字一句地問。
但見他搖頭,“桂唐江氏曾是一個大家族,不過十七年前慘遭滅門。”
十七年?滅門?聽到這裏,她倏的情緒激動,腿腳發軟,每一個字都像針紮一樣深深紮在心底。
她頹然地倒在榻上,惶惶亂語:“難道是真的?莫非是真的?……”
原來方紫瑤的態度早就說明了一切,她肯定多少知道她的來曆,所以從一開始就瞧不起她,連同方府上下的奴婢都不屑於她,這些年若不是自己奮不顧身掙得了一點地位,恐怕早被他們踩在腳底下,就像當初攆走母親一樣將她攆走。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個表麵上看起來和藹可親、道德高尚的父親方承遠,那個一切為了家族為了利益為了將來的男人,為了給她一個嫡女的位置,居然謊稱她生母是前妻薛氏,還改了生辰,致使她連自己的生身母親是誰都不知道,真是可笑之至。
對,這樣的人必然可以做出這樣的事來,否則如何能在不足二十年的時間造就今日之輝煌?
“什麽是真的?”徐為任從未見過她如此失神,似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自覺補充道,“傳聞桂唐江氏有一傳家至寶,被外人發現方才遭此大難,但是至於究竟是什麽,無人知曉。”
“傳家至寶?”她再一次沉吟,腦海中不覺湧出那枚玉佩和玉佩上的文字,莫言文,《五部奇書》……這一切到底有什麽關聯?
但是,無論什麽關聯,有一件事似乎早已明朗,她根本不是薛氏的女兒,而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庶女,是他父親用盡手段留下的結果,所以他才會那樣忌憚婁式傑,忌憚一切可疑之人。當這一切得到驗證,無盡的悲哀與痛苦襲來。忽然覺得方紫瑤怎麽蔑視她都沒有錯,她沒有直接說出真相,已是最大的忍讓。
她無言地扶住把手,強忍著淚水不肯哭出來,此時此刻,徹底迷失了方向,從前堅定的一切全都化為烏有,這樣的父親到底還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