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促膝長談
女子新奇地靠近,琴音仿佛受到了打擾,戛然而止,一個清潤溫和的嗓音自閣樓處傳來:“才剛好便亂走,不長記性了是不是?”
方映妍臉上笑靨如花,快步上前欣喜道:“你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
徐為任抬起頭望向她道:“我昨日已經看過你了。”
“噢,什麽時候?我怎麽不記得?”
“你睡著的時候。”
“沒誠意……”方映妍小嘴一撅,自尋了個石凳坐下,單手托腮近距離欣賞他的琴藝,沒想到這個人不僅文武兼備,藝術修行又到了這麽高的境界,實在欽佩。
徐為任默默將曲子彈完,隨後提議,“你可願撫琴一曲?”
方映妍搖頭:“班門弄斧,不敢。”
“人各有所長,彈彈又何妨?”
“那說好了,不許笑我。”
“好。”
徐為任說完起身讓座。
方映妍上前,緩步而坐,抬頭問道:“你剛才彈的什麽?我覺得很好聽,可以教教我嗎?”
“雲水禪心。”徐為任答完親手提筆為她寫下一頁音符,“你照著這個彈便是。”
方映妍點頭,對著曲目輕輕一撫,指尖流露出美妙的音符。雖然隻是初次接觸,弦律轉換卻也流暢自如,顯然琴藝不俗。
悠揚的曲聲中,他望著她臉上那道長長的痂印,心疼不已,沒想到千算萬算終究還是漏了她這一遭。
前日,他匆匆折返,再回來時已是深夜。他心中記掛她臨走時血肉模糊的樣子,為了親眼看見她的複蘇模樣,他秉燭進入她的臥房,仔細詢問了醫師。好在醫師允諾不會留疤,一切隻待時日,痂落煥新,容顏複至。
他一邊聽琴,一邊打理石桌上一套精致的青花茶盞。他將茶葉揀進茶壺,再熟練地倒水、沏茶,整套動作渾然天成,毫不做作,仿佛一位茶藝大師。
微風拂過,一縷淡淡的茶香伴隨秋葉鬆香襲來,沁人心脾。
琴音漸止,他拊掌讚道:“不錯,掌握得很快,曲風雅致,樂律和諧。”
“終究是戴著腳鐐的歌舞,不值一提。”方映妍自歎弗如。
“那就脫下腳鐐,”徐為任建議道,“忘記它隻是個工具,把它當做靈魂伴侶,指尖便是你們溝通的橋梁,總有一天你會依賴這樣的伴侶。”
她認真點頭:“多謝大師指點,我會想辦法領悟它。”
徐為任淡然道:“說到底還是經曆太少,沒有憂愁的人識不得個中滋味。”
方映妍淺淺一笑,也不爭辯,見他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焚香煮茶彈琴,他們都說周國是虎狼之國,可是我看到的卻是一個謙謙君子。”
“說明你很幸運,老虎也有善良的一麵,恰好叫你瞧見了。”
“可是誰又知道他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一麵我也看見了。”
徐為任眉目一沉,將茶盞遞到她麵前,“那是因為你沒見過靖安王殺人,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哪一個不是踩著別人的性命上來的?死何餘辜?”
方映妍被他的眼神一震,有些怕了,不太敢說話。
徐為任頓了頓,接著說道:“記住,選擇了這條路便不能回頭。”
“那就要一條路走到黑?”她問。
“這條路上的絕大多數都會死於非命,所以為了避免這樣的結局,隻有不斷努力向上,超越別人超越自我,爬到金字塔的頂端方能笑傲群雄。”
“所以你才會如此努力?從不懈怠?”
“生逢亂世,背負著家族和國之希冀,除了努力別無選擇。”
方映妍甚少與他談及這樣的話題,聽來隻覺脊背生涼,前途渺茫,不覺飲了麵前這杯茶,緩緩道:“你可知我發自內心的崇拜你?”
徐為任眉梢一揚,“崇拜什麽?”
“崇拜你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隻要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我無論如何掙紮最終不過是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稍有不慎便誤入歧途。”說完她伸手撫摸自己受傷的臉頰,“如今估計已經淪為棄子了。”
徐為任淡然一笑,舉手拿起茶壺再為她斟滿一杯清茶,“易得閣的天女這樣輕易就服輸了?”
“天女也是人,一樣要遵循世俗的眼光。”
“可是我聽說經曆過血洗的天女被視為鳳凰,鳳凰涅槃重生後將顛倒眾生。”
“借你吉言。”方映妍一邊說,一邊撫弄桌上一頁撕了半截的信箋,詫異道,“這是什麽?”
她拿在,發現上麵赫然寫著一行漢字:立即徹查假王妃身份……
“要查我?你不是最清楚嗎?”
“但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
“謝謝!”
“所以,”徐為任幽幽道,“你最好還是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在我後悔之前。”
方映妍麵上一愣:“你要放了我?”
“恩。”
“那你自己呢?一旦叫他們查出來我的真實身份,你便有失職之罪。”
徐為任笑道:“失職而已,官位丟了早晚還能撿回來,可你隻有一條命。快走吧,你一走你的身份便會大白於天下。”
“可是……”
“可是什麽?”
方映妍雙唇一閉,終究還是忍住沒說。
徐為任輕嗤一笑,誇道:“小妮子長大了,能藏住話了。”
“可是我想賴在這哪也不去,像從前一樣。”
當她終於奮力說出這句話時,他灑脫的神色裏劃過一絲陰鬱。
他靜靜撫摸手裏的青花茶盞低聲囑告:“人終究是要長大的,長大了便回不去了。”
“是啊,本來你我就不兩立。”方映妍回道,這話既是說給他聽的,也是對自己的警醒。她緩緩起身,環視周遭的境況,開始選擇一條可靠的出路。
徐為任指著前方山下一處陡峭的山崖道:“這裏的守衛已經被臨時調開了,你從這裏下去便可出了這座府邸,外麵到處都是易得閣和靖安王的人,相信你很快便能重歸故裏。”
方映妍默默走向閣樓邊緣,望著腳下那道懸崖猶豫不決,一種蒼涼的感覺悠然而生,自己與他的距離不恰如這道懸崖。從這懸崖跳下去,從此便再不能與他相見,即使有緣再見恐怕也是水火不容。
她忽然後悔自己從前說過的話,仿佛一道預言般清晰地應證了他們的未來。
他望著她不肯離去的背影忽然有些動容,低聲問道:“再回去就該嫁人了吧?”
她轉過頭一臉茫然,“可我不知道嫁誰?”
“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誰?”
“靖安王。”
“那不可能,”她斬釘截鐵道,“我們易得閣已經有一枚棋子了,難不成還要再搭上一枚?”
“三枚又何妨?靖安王有易得閣襄助,早晚會成為儲君,為了鞏固合作,你們這些棋子豈能逃脫?”
方映妍一臉沮喪,悲從中來。
徐為任安慰道:“以你這次的功勞,封個側妃不成問題,不必過於憂慮。”
“可是他已經有那麽多側妃了。”
“新封的側妃比正妃還精貴。”
“可我不喜歡老男人……”
“別犯傻了,靖安王一旦成為儲君,便是你最好的選擇,其他什麽皇子終究會被他斬草除根。”
“所以,我要趕緊嫁掉不是嗎?”
“不要做無謂的抗爭。”
“你說話越來越像靖安王了,雖然你們智力超群,羽翼龐大,但是不要小看一隻雲雀的決心,我不想做的事誰也別逼我。”方映妍說完毅然跳下欄杆,直下懸崖。
一條潔白的絲帶掛在欄杆上,那是她跳下去的援助,也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點瓜葛。
別了,姑娘,願你一切安好,願從此永不相交。徐為任的衣袖挪開,另一節信箋顯露出來,是那段文字的上半句:煜國方麵願追加一萬金保假王妃安全歸來……
在他悵惋之時,一道青灰色的身影自樓頂落下,揮劍直擊那條絲帶,在他斬斷的瞬間,青花瓷杯猛地擊中劍鋒,叫它偏了一寸,瓷片碎落一地。
“住手,不許胡來!”徐為任起身厲喝。
“情絲繞人,斬斷方休。”青灰色身影落地收劍,是他最信任的助手,周浚。
“罷了,那一萬金就當我送給她的嫁妝了。”
“可是好像不止一萬金。”
“那是多少?”
“剛剛得到消息,有人願意出兩萬買她。”
“這家夥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徐為任麵上露出欣喜的模樣,似乎揀著什麽,“算了,你下去跟她一趟,務必助她安全抵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