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鏡也不惱,只是道:「別把瓷片藏在袖子里了,萬一誤傷了自己,我會心疼。」


  我無數次想一死了之。


  可死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仇人尚在,我豈能讓他快活?


  「云鏡,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喜歡我?」


  「喜歡。」他回答得異常鄭重。


  我捂著嘴,吃吃地笑了:


  「半男不女的東西,也配說喜歡。」


  他一瞬間目光黯淡下去,不說話了。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當了太監?」我繼續往他傷口撒鹽,「難道是從小在青樓見識得太多,覺得那孽根不是個好東西,所以一刀砍了?」


  云鏡咽了口唾沫,微微撇開頭:「你,別說了。」


  「你也要拔了我的舌頭嗎?」我狀似瘋癲,「反正我也活夠了,你要是受不了了,干脆連我也殺了吧!」


  他卻面色平靜,淡聲道:「我愛你,不會殺你。」


  「」


  我的眼底盡是鄙夷之色。


  他臨走時,我揚聲道:「慢走啊,云公公!」


  「公公」倆字,特意咬了重音。


  丫鬟婆子們早就提醒過我,云鏡最討厭這兩個字,底下的人要麼喊他「大人」,要麼喊他「掌印」,絕不能喊「公公」。


  我就偏偏讓他不快。


  5

  胡鬧久了,我突然覺得這樣好沒意思。


  云鏡對我的任何行為都能容忍。


  給他包扎的太醫卻看不下去,討好地獻上一味藥。


  云鏡讓人把藥煎好后,親自端來。


  「暮暮,喝藥了。」


  「喝了它,前塵往事,恩怨離愁,便能一并忘了。」


  我抓著他的胳膊,故意用指甲在上面掐出血印子。


  最近我特別喜歡掐他。


  掐得深了,指甲上會染上他的血。


  比世界上任何花瓣碾出來的蔻丹汁都要漂亮。


  「忘記不等于沒有發生過。」我的笑意不達眼底。


  「云鏡,你的愛,好臟。」


  他聽慣了我的冷言冷語,沒有任何情緒。


  「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我厭惡道:「我只想你去死。」


  一陣風吹來,窗戶飄進幾片斑駁的黃葉。


  云鏡的眼尾紅紅的,好像被誰欺負了的。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然后禁錮住我的雙臂,俯下頭,將湯藥渡到我的口中。


  我緊咬的牙關,還是被他撬開了。


  一碗藥,浪費了不少,也給我灌下去不少。


  我流著淚,身體無助地戰栗著。


  云鏡從懷里掏出潔白的絹子,從眼角,到唇邊,一點點地替我擦干凈。


  他柔聲道:「暮暮,我們重新開始。」


  6

  前塵緣盡,大夢一場。


  7

  我醒來時,床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


  「你醒啦?」他語氣溫和,嘴角帶著淺淺的笑。


  「還記得我嗎?」


  我眼神陌生地打量著他,搖頭。


  他穿著銀絲滾邊竹紋錦袍,墨發用玉冠束起,氣質清爽,像是世家公子的模樣。


  我看得癡了,忍不住道:「你長得真好看。」


  他的目光頓時明亮起來,眉宇間那點似有似無的愁緒在一瞬間散去,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我叫云鏡,是你的夫。」他殷切地介紹自己,甚至帶著點急切,「你以前喚我『云郎』。」


  「啊?我們成親了?」我詫異。


  「還沒有。」他往我的方向挪了挪,將我的雙手握在他的掌中,「我們兩個真心相愛,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是遭到了些意外,你失憶了。」


  「暮暮,我們成親吧?」


  他緊張地等著我的答復,不一會兒,掌心已見濕熱。


  我環顧這間裝潢還不錯的屋子,問:「這個宅子是你的嗎?」


  「是。」


  「那你是做官的嗎?」


  「是。」


  我低下頭,略帶羞赧:「那好吧。


  」


  云鏡愣了一瞬,似乎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同意了?你愿意嫁給我?」


  見我是真的答應了,他猛地將我擁入懷中。


  與他的身體相貼,我能感受到云鏡心臟的跳動和身體的顫抖。


  「暮暮,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他嗓音沙啞,激動到不可自抑。


  我將他推開,一副不勝嬌羞的小兒女姿態:「還沒有成親,別這樣。」ӳȥ


  「好,好。」他淚中帶笑,「是我失態了。」


  婚期定在三日后。


  云鏡本想讓司禮監尋個黃道吉日,大操大辦一場,可我覺得沒名沒分地與他在一處不合禮數,便讓他盡快辦了。


  女子成婚,當從娘家出嫁。


  云鏡說,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我是個孤兒,沒有娘家。


  他讓我搬去他的別院里,以便他來迎親。


  尚衣局送來喜服讓我試穿,那料子用了揚州最好的綢緞,上面的鳳凰鴛鴦圖案是幾百名揚州秀女連夜繡出來的,驛站的千里馬星夜趕路,累死了三匹。


  喜服外面那層薄如蟬翼的紅紗是西域進貢的,全天下只有兩匹,新進宮的趙美人看上了,皇上沒舍得給,云鏡卻向皇上要來了。


  尚飾局送來的鳳冠,其華貴程度更不必說,珍珠顆顆飽滿圓潤,最大的那顆夜明珠價值連城。


  按照禮數,這三日我和云鏡都沒有見面。


  聽丫鬟婆子們說,他為了籌備親事忙得腳不沾地,不僅給文武百官都下了喜帖,就連迎親的主干道上都鋪上了紅綢,街旁掛滿紅燈籠,熱鬧得跟大赦天下似的。


  可到了成親當日,我突然耍起了脾氣。


  喜服,不穿。


  鳳冠,不戴。


  喜娘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Ɣȥ

  「祖奶奶啊,我求您了,掌印大人在外面等著呢,您不能說不嫁就不嫁了啊!」


  丫鬟婆子也跪了一屋子:「求您可憐奴婢這條不值錢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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