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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裴將軍舞劍

  李龜年不愧為大唐第一樂師,他所獻的歌舞贏得了包括天子在內的所有人的讚揚。


  二十四位少女代表春、夏、秋、冬中的二十四個節氣,也展示出大唐帝國東、南、西、北四方的服飾;所演奏的樂曲,更巧妙地將各種胡漢樂器編排在了一起……最為美妙的是,她們將大唐膾炙人口的王維、李白、王昌齡和當今首席宰相張九齡的四首詩作名篇迤邐歌出,或深情款款,或跌宕雄奇,或蒼茫豪邁,或寧靜悠遠,可謂應時、應景、更應了人!

  這些還都罷了,隻在壓軸的那一幕上,月下牡丹中居然還藏有一人,讓整場演出以如此出人意料的形式結束,可謂別出心裁的神來之筆!

  不過,在全場的觀者中,恐怕也隻有音樂修養極高的天子李隆基洞悉了這下“神來之筆”一定是李龜年巧妙的“藏拙之計”。


  那個看上去隻十六七歲的演奏琵琶的緋衣少女,顯然應該是在第二組中彈奏琵琶的少女之一,怎麽又跑去了牡丹花裏藏了起來?但她姿容絕美,氣質飄然出塵,加之她歌舞俱佳,應變反應極快,反而讓這一錯錯得恰到好處……


  除此之外,李隆基還隱隱覺察到,自己隱約覺察到的那一絲異香似乎也跟這位少女有關。


  他正在思量間,卻覺手心被人輕輕捏了一下,武惠妃向他略使了個眼色,微笑著看向不遠處的壽王李瑁,李隆基隨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啞然失笑。


  那位常被自己讚為“此子類我”的英俊兒子此時卻一副癡癡的模樣,顯然已被那位名叫“玉奴”的少女所俘獲。然而,李瑁這種略失體統的神態不但沒有引起天子李隆基的不快,相反卻激發了他心中不常出現的一種情感,此刻,他的身份從一位威加海內的“天可汗”回歸到了一位看著兒子日漸長成的父親。


  他也當然明白自己這位寵妃的意思:“該早日為壽王擇一門親事了。”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滿足了兒子母親的這點小小的要求。他知道李龜年此次招募的都是官宦家的女兒,而對於這些女孩的父兄在朝中擔任的怎樣的官職,作為天子的他卻豪不在乎,因為在他看來,不管哪位官員的女兒嫁給了自己的兒子,都不過是一種高攀而已。


  ……


  五鳳樓上的酺宴繼續進行,由於其它州郡的獻樂都遵聖意而被臨時撤掉了,故此空出來了不少時間,機智的高力士向天子提議,不妨命有“劍聖”美譽的裴旻殿前舞劍助興。這也正合了李隆基的心意——他隨即命左金吾大將軍裴旻舞劍獻藝,並由殿內新科進士們應製作詩,以彰顯大唐的文治武功。


  右金吾大將軍裴旻已年過花甲,須發皆白,不僅劍術登峰造極,且為人忠厚豁達,故此在朝內威望極高,連天子李隆基也都尊他一聲“老將軍”。


  殿內大多數人雖然早聽得裴將軍劍法與李太白的詩、吳道子的畫、張旭的狂草並稱“四絕”,當世齊名,但也多是首次開眼得見。


  當鶴發童顏的裴旻手中那一柄如湫水般的七星寶劍緩緩出鞘,殿內登時打了道靂閃,如龍吟般的劍鳴之聲直衝眾人耳鼓。隨著他七十二路“雲麾劍法”的徐徐展開,人們不由得發出了嘖嘖的驚歎,就連一貫鐵麵無私的侍禦史們也都一時忘記了自己糾察風紀的職責,瞬間被這套驚鴻遊龍般的劍舞所吸引了。


  新科進士席中的顏真卿的眼眶竟已在不知不覺中濕潤了!在他的眼中,那位白須飄飄、精神矍鑠的老將軍正將自己蓬勃的生命之火轉化作這一支奇炫無比的劍舞,而這支劍舞所凝聚的大唐的華美瑰麗的氣度和無堅不催的浩蕩氣魄,不僅屬於五鳳樓上欣賞它的君臣人等,更屬於為大唐守衛疆土的四十萬將士,以及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一起生活的四千多萬大唐百姓!


  思及於此,二十六歲的新科探花顏真卿已無法抑製胸中澎湃的激情,任憑自己的思緒在大唐的天空中翱翔……他提起手中飽蘸濃墨的大筆,暢快淋漓地寫下了一首與這番劍舞一樣澎湃激昂的五言長句:


  大君製**,猛將清九垓。


  戰馬若龍虎,騰淩何壯哉。


  將軍臨八荒,烜赫耀英材。


  劍舞若遊電,隨風縈且回。


  登高望天山,白雲正崔巍。


  入陣破驕虜,威名雄震雷。


  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


  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


  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台。


  然而,當殿內的所有人都在為裴將軍的奇炫劍法所折服的時候,卻聽得殿內西南側的外藩使節席中發出幾聲突兀的冷笑,頗有尖酸之意,諸人心中不悅,都齊齊循聲望去。


  隻見外藩使節席中有一人,頭戴有閃亮寶石裝飾的圓頂翻毛皮毛,身穿紫紅色氆氌長袍,耳帶金環,頸帶嘎烏,膚色黧黑但眉目卻俊美如女子,許多人都識得他是吐蕃使者朗·梅色,也是吐蕃讚普尺帶珠丹最信任的大臣之一。


  剛剛發出冷笑的是他身後一位衣著華貴的副使,那副使的麵孔被翻毛的皮帽遮住不少,故此看不太真切,但從他依舊從容地自斟自飲的姿態來看,顯然那幾聲冷笑是他故意為之。


  殿中侍禦史正欲斥責吐蕃使節殿前失儀,朗·梅色卻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他沒有嗬斥那位副使,反而起身離席向天子叩拜。


  他俊俏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用流利的漢話說道:“尊貴的天可汗,請原諒我們這些來自異鄉的客人。要知道,我們的高原距離太陽最近,而那裏的雪山無比純淨,被那樣的太陽和雪山孕育長大的勇士隻會佩服與天可汗和讚普一樣的真英雄,而對於表麵功夫和花架子,他們是忍受不了要發笑的……。殿前失儀,吐蕃大使朗·梅色向天可汗領罪!”


  這一番話軟中帶硬,即恭維了大唐天子,又絲毫不折損他們吐蕃讚普的顏麵,但他明麵上是譏諷裴旻的劍術是“表麵功夫、花架子”,實際上則是暗含“吐蕃比大唐更高一籌”的意思,殿中諸臣聽了均有不忿之色。


  天子李隆基卻隻微微一笑,問道:“貴使以為裴老將軍劍術不佳嘍?”


  朗·梅色神色謙卑地答道:“天可汗,裴老將軍的劍術作為宴樂表演的節目來說的確非常精彩!吐蕃沒有”他故意將“表演”二字咬得極重,譏諷之意昭然,又道:“吐蕃人的刀劍都是用來搏殺虎豹和敵人的,實戰更強……”


  “放肆!”還不等他說完,禮部尚書李林甫反唇相譏道:“我大唐天朝上國,今聖人垂拱而治八荒,戎狄披靡、豺虎遠遁。爾偏遠下邦,不習教化,不懂聖人之仁政,何其孤陋也!”


  朗·梅色大笑道:“李相公之言何其謬矣!君不聞‘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他早年在長安留學十餘年,精通漢學,隨口引用《司馬法·仁本》中名句以對,諳於政務但讀書不多的李林甫立時被他問住,竟一時語塞。


  朗·梅色心中得意,繼續咄咄逼人地說道:“以小使愚見,自古以來,‘天道’便掌握在有力量的真英雄手中。當年大唐高祖皇帝晉陽起兵,誅滅暴隋,這才開創了這番更古未有的天地!實在是令人讚歎。豈料,小使此番入長安以來,一路上卻滿耳隻聞絲竹歌舞之聲,滿眼盡是花俏炫目的舞蹈……故此小使才有此困惑,難道如今大唐已忘了它金戈鐵馬的曆史,大唐的勇士已經沒了當年吞食天地的悍勇了不成?”他這番話是經過反複斟酌的,聽上去句句真誠,卻字字都存了譏諷之意。


  天子李隆基的麵色仍如一潭秋水般沉靜,他耐心地聽著朗·梅色的這番沽名賣直的“高論”。這個吐蕃大使明知自己斷然不會因為這幾句話就砍了他的腦袋,故此頗有些有恃無恐。他心中暗笑,想看看這個巧舌如簧的家夥到底打得什麽算盤。


  首席宰相張九齡涵養也是極好,一直等朗·梅色把話說完才微微一笑,氣定神閑地道:“尊使如何私吞‘國雖大,好戰必亡’之句?真是斷章取義,貽笑大方!”他是當代文宗,一句就點出了朗·梅色詭辯中的漏洞。


  朗·梅色麵上一紅,並未做聲。


  張九齡離席緩緩踱至他麵前,朗聲道:“爾等以庶人之劍以為道,何其謬哉?蓬頭突髻,瞋目怒語,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聽說你也是你們讚普身邊的知名大臣,此等見識襄助你的讚普,豈不是要讓吐蕃自取滅亡?我大唐上馬得天下,下馬治天下,天可汗以萬裏長城為鋒鍔,範陽平盧為脊,河西隴右為鐔,河東朔方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江河,帶以山嶽;製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天子之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張九齡隻聊聊數語,便在《莊子·說劍》篇的基礎上做了大氣磅礴地論述,正氣煌煌,擲地有聲,一派凜然不可侵犯的大國宰相氣度。


  話音方落,殿中響起了群臣的一片喝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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