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解決宮患(十一)
想要挑撥殺人不成,竟然還被說出來了,楊太後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隻是當年算計人算計得太多,經驗豐富,以至於即便是被所有人都看著,她也隻是冷笑一聲轉過了頭,什麽話都不說了。
而南宮豪,他當時的確是想要尋死的,然而這種事情往往也隻有一次的勇氣,如今他死誌再,再讓他再鼓起勇氣去死一死,他已經是不敢了。
他不禁暗恨楊太後多事,本來若是按照自己的計劃,他就算是死,也不會這麽貿貿然就衝上去,還被攔住的。
然而讓他就這麽認了,他也是絕對不肯的。
還是那句話,與其成為天下人的笑話,不如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屍體,至少,這樣還能夠保下南宮家在帝都的位置,不會讓南宮家徹底絕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因而怒道:“南宮竹悠,我隻一句話,你想替母休夫,我決計不會答應,除非我死了,不,即便是我死了,也決計不會答應!”
他說完,踉蹌著爬起來,麵朝皇帝跪下,死死地低著頭,顯然是要硬抗了。
竹悠眼中閃過一絲怒氣,正要說什麽,卻聽上麵皇帝說道:“九王妃也不要太過逼迫榮國公,大齊史上從未有過子女子休夫的事情,更不要說還是子女替母休夫的,你這件事情,不妥。”
竹悠似是被氣到了,露出幾分急色:“可是……”
楚賢打斷道:“這件事情沒有什麽可是,朕不能替你開這個先河,否則,天下的子女,豈不是都敢為了這樣那樣的事情,便都要替母親休夫?天下的女子,豈不是都要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休夫?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女則,女戒,要來何用?我大齊,豈不是要亂了麽?”
楚賢的話說的沒錯,也符合了所有人的想法。
這畢竟不是離婚隨處可見的現代,而是男權至上的封建王朝。
而大齊針對女子的政策,已經算得上是寬宥至極的了,可是女子休夫這個先河,即便是有理,皇帝也決計是不能點頭開的。
竹悠聞言,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她問道:“難道他如此迫害我母親,我竟不能為我母親討回公道嗎?”
她說到了這裏,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顯然知道了所有人都不會同意她這麽做。
她愣了愣,當下眼光鋒利如刀:“大齊律法曾說過,殺人償命。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要讓他賠償我母親和哥哥的性命,可是既然到了這一步,既然連皇帝都不能夠替我母親伸冤……那麽好,這休夫之事,我便不提了。”
她這番話說完,南宮豪卻絲毫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正相反,他已然從竹悠的話語中,聽出來了別的意思——她不要替母休夫了,她要追究殺了她母親的凶手,然後,以命抵命!
南宮豪也想不相信竹悠嘴裏說的那些證據,然而,他又不得不去相信,旁的事情,他或許還可以當做是竹悠在虛張聲勢,然而在驗屍一道上,他再不敢說什麽絕對的話了。
若是那證據是真的……
南宮豪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氣,有心想要爭辯,卻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時間,臉都白了。
他再一次感覺到,自己已經走到了路的盡頭,而這個窮途末路的絕境,他卻又決計解決不了了。
他便是現在死了,也沒有用了。人家不會再說他是被女兒逼死的,隻會說,他是畏罪自殺!
好個南宮竹悠,她竟敢這麽不顧情麵!
他可是她的父親啊!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她竟然敢這麽逼迫自己!果然是個逆女,真是顧素素那個賤人生出來的好女兒!
楚賢皺了皺眉,顯然想不到竹悠竟然會如此地咄咄逼人,當下有些不悅地看向了南宮豪,問道:“南宮大人,你有何話可說?”
南宮豪抬起了頭,聲音幹澀至極:“臣,臣……臣……”竟是半晌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楚賢見他如此,怒道:“這件事情本是你們南宮家的家事,從幾個月前就掐到了現在,非但沒有解決,竟然還越鬧越大。你那庶女南宮倩,已經招認她的確是因為嫉妒九王妃,才受人指使,給九王爺下藥,意圖破壞朕與九王府的情分!”
南宮豪臉色難看至極:“是,是臣管教不嚴。”
楚賢冷笑道:“自然是你管教不嚴!九王妃有有一件事情說的不錯,你南宮家教養的這些個庶女,實在是讓人厭惡。這些女人,隻知道後宅爭鬥,竟是分毫不知何為輕重,何為家國,這裏麵,難道沒有你的責任嗎?”
南宮豪顫抖著匍匐在地,澀聲道:“臣,臣惶恐,都是臣管家不嚴。”
楚賢喝道:“這自然是你的過錯,這天下間的父母,與子女不和的也有,卻從未有哪一個能夠做到你這般,將自己的孩子當做仇人看待的。而這殺害嫡妻,便是連太後多指認是你做的,這種時候,你覺得有沒有證據,還有什麽區別嗎?”
南宮豪匍匐在地的身子顫抖了一下,麵色如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楚賢冷哼一聲,臉色的怒色緩緩收了,隻剩下了一片平靜和冷漠:“看來事情真相如何,你自己心中已經有了定數。既然如此,來人,取紙筆來。”
小喜子親自下去取了紙筆來,卻不是給南宮豪,而是放在了楚賢麵前的龍案上。
楚賢提筆,一陣筆走龍蛇之後,冷著臉微抬下巴,小喜子會意,恭敬地將紙筆重新放在了托盤裏放好,然後走下了高台,將托盤放在了南宮豪的麵前。
“南宮大人,皇上請您簽字呢。”
小喜子細細小小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卻讓南宮豪忍不住顫抖了身子,他麵色蒼白地直起了身子,低頭看著托盤上的紙張,好半晌才顫抖著手托起了紙張。
那紙上不過是短短的幾行字罷了,然而他卻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渾身顫抖,臉色發白,久到渾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氣,差點兒捉不住那薄薄的一張紙,才終於麵如死灰地磕頭謝恩:“臣,臣謝主隆恩。”
他的頭磕在了地上,久久都沒有抬起來,直到眾人都快要被好奇心撐爆了,他才終於動作緩慢地提起了筆,顫抖著手,在那張紙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一封放妻書。
雖不是休夫書,卻與休夫書無異,隻不過是將原本的羞辱,換成了如今平靜如水的幾個字——意氣不投,情誼不再,從此之後,生不同寢,死不同穴。
明明心中從不在意,然而今日這一筆寫下去,這一個手印按下去,南宮豪卻覺得自己的心中像是空了一塊。
那個曾經明眸善睞的女子,那個曾經讓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女子,如今,再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他踉蹌著站了起來,倉皇而無力地躬下了身子,聲音沙啞而幹澀:“皇上,臣,請恕臣先行告退。臣,臣這身子,實在是……不適……”
南宮家的路,是否已經走到了盡頭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之後,是顧家的報複,還是其他家族的落井下石,此刻,他都不想去想了。
他隻想一個人靜靜,不去管曾經的鮮衣怒馬少年輕狂,也不想去管這些年的恩怨情仇,隻想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以後,南宮家的路,究竟要怎麽走。
楚賢皺眉看著下麵腰都彎成了蝦子的南宮豪:“你女兒南宮倩……”
南宮豪聲音平靜地道:“做錯了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無論是南宮倩,亦或者是曾經的楊氏,還是今日的白靈兒,皇上隻管按證據定罪,臣,無有不從。”
楚賢點了點頭:“也罷,你去吧。”
南宮豪恭敬地告退離去,腳步踉蹌中,卻帶著幾分說不清是荒涼還是決絕的東西。
他走的並不快,隱約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傳來,他轉頭,確是一個小太監追了出來。
他淡淡地問道:“怎麽?九王妃還有什麽指教嗎?”
他認得出來,這個小太監,一直站在竹悠的不遠處,以楚封崖的謹慎性格,若非是自己人,是不可能被允許那樣靠近南宮竹悠的。
那小太監微微一笑,隻將一個信封送上,然後轉身便走了。
南宮豪微微一怔,低頭打開了信封,看著那裏麵的東西,渾身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那裏麵裝著的,是一封印有皇帝私印的驗屍報告,顯然正是竹悠口中的那份證據!
他顫抖著手讀完了第一張驗屍報告,然後看向了第二張,隻見上麵隻有四個大字——好自為之。
如此平淡,如此不在意,就像是徹底撕開了身上附著的血蛭之後,不甚在意地隨手扔開。
是啊,扔開。
她竟然,扔開了。
南宮豪猛然回頭看了過去,透過那些老臣的身影,他隱約可以看見竹悠正從小喜子的手中接過那份皇帝親自寫的、自己親手簽名的放妻書,嘴角帶著淺淺笑容地走到了楚封崖的身邊,笑著說了什麽,而那個從來都是滿身殺伐之氣的男人,同樣露出淺淺的笑容,溫和縱容地摸了摸她的頭頂。
她以前眉眼間的戾氣,竟是沒有了。
南宮豪呆呆地看著已經被晃動的人群徹底遮蓋了身影的方向,不知道為何,心髒忽然抽搐一般地疼痛了起來。
若是,若是他曾經沒有鬼迷心竅,若是他多幾分包容,多幾分縱容,不要固執地將那些事情全部算在顧素素的身上,是否,那個明眸善睞的女子不會死,自己的孩子不會死,而長到了這般大的女兒,也仍舊會溫軟小意地拽著他的袖子,嬌軟地喊他爹爹?而那個已經死去的孩子,若是沒死,是否也會慢慢長大,抱著他的腿喊他外公?
所以,他果然是……錯了麽?
是否,這,才是她再也不想追究的理由?
讓他一輩子活在內疚和惶恐中,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從哪些親手弄碎的美好中掙紮出來,的確是,比讓他此刻死了,更加殘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