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勝了一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口蒸鍋上麵。
濃醋蒸煮著骨骸,味道並不好聞,但是眾人雖然一個個都掩蓋著口鼻,卻沒有一個想走的。
他們都想知道,這驗屍,究竟為何能夠看起來跟做飯似的。
“好了。取下來吧。”竹悠清越的聲音,讓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腿下意識地就往前麵又邁過去了幾分。
被蒸煮過的骨頭,看起來有些嚇人,好在這些衙役常年就是幹這個的,認真地聽了竹悠的吩咐之後,很快就將三具骸骨分別擺放整齊了。
竹悠抬頭看了看天,日頭高高地掛在頭頂,陽光正好。
她伸手取來了那柄巨大的油紙傘,撐開,遮在了其中一具骸骨之上。
紅色油紙傘的陰影之下,第一具骸骨的脖頸處,呈現出大片大片的陰影,在下頜往下的位置處,尤其嚴重。
竹悠的目光再往下掃,很快就看到了這具骸骨的大臂骨傷,也有少許的陰影。她伸手大概比劃了一下,發現那些陰影跟人的手指看起來類似。
“這是楊倩倩的骸骨。”竹悠抬頭看向了陳清,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正是,九王妃猜的不錯。”陳清點了點頭,靠近了一步,低頭仔細地查看了那具骸骨,對那些陰影的部分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好幾眼。
竹悠伸手指著骸骨的脛骨,道:“諸位請看,此處脛骨骨折,脛骨的骨節前後傷痕差不多,由此可以判斷出,這個人是死於脛骨折斷,而折斷的受力方向,是垂直向下,也就是說,當時的死者,吊死的時候,應該是臉朝著上麵。”
她說到了這裏,看向了李政:“當時鄭大曾經說過的話,大人可還記得?”
李政點了點頭:“當時鄭大曾經說過,他去看楊倩倩的時候,楊倩倩已經吊死了。本官記得,衙役去放下楊倩倩的時候,她的確是頭朝上吊死的,而非正常的頭朝下,並且吐出舌頭。”
“這種吊死的死狀,絕對不是自殺上吊,而是類似於絞刑!”陳清當即就下了斷定。
因為眾人都不像他那樣斷案無數,又精通刑法法典,對驗屍之術也是一竅不通,所以,他便向皇帝等人詳細地對比了上吊和絞刑之人的死狀的不同。
竹悠認真地聽著,對陳清多了幾分讚賞。
這個人,對驗屍之術,算得上是相當的有研究。
如此一來,倒是省了竹悠的口舌。
用醋蒸骸骨,遮陽於油紙傘之下,便能夠顯現出死者生前受到過的巨大傷害。
楊倩倩一個嬌養的閨閣女子,從小到大,自然都不會受過什麽傷害。所以,她大臂骨傷的痕跡,反而更進一步坐實了當初她被人脅迫著套住了脖子,進而生生吊死的事實。
當日楊倩倩指甲裏抓到的血肉,如今已經無跡可尋,唯一能夠找到的證據,便也隻有這麽許多了。
而鄭大的屍體就更簡單,即便是不懂得驗屍的人,也能夠看得出來——他中了毒。
這鄭大雖然腦頭骨碎裂,是撞牆而死,但是那一副黑黝黝的骨架子,實在是鐵證如山。
陳清隻是瞧了兩眼,便取來了小刀,刮了少許的骨屑,然後著人捉了小魚來,將骨屑混入了水中。
隻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那魚兒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在水裏遊動了起來,甚至還活蹦亂跳地從在碗裏遊竄跳躍。
隻是,這情景並沒有持續多久,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魚兒就抽搐了一下,直接翻了肚皮。
“這,這發瘋的症狀,竟與那鄭大極為相似!”李政忍不住開口說道。
“李大人不說話,沒有人把你當啞巴。”楊聞珽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
他看了李政一眼,又看了皇帝一眼,顯然是在提醒著自己和皇帝之間的聯盟。
楚賢淡淡地瞥了李政一眼,李政頓時麵皮一緊,再不敢隨意說話了。
“這人顯然是中了毒之後,造成了他的情緒過於激動,才會撞牆而死的。”陳清說道。
一旁的師爺飛快地將這些都記錄了下來,然後眼巴巴地看著竹悠和陳清,顯然是在等兩個人繼續。
眾人的目光,很快便盯在了小楊氏的身上。
小楊氏的骸骨上隻有少許碰撞出的傷痕,並沒有什麽駭人的大片陰影,唯一惹眼的,大概也就隻有一樣了,那就是她胸口兩根肋骨上的傷痕。
那兩根肋骨正處在心髒的位置處,很顯然,當時那柄捅進了她心髒的匕首,正是劃過了這兩個肋骨,從中間擠了進去的。
陳清立刻問道:“此處這傷,該如何驗看?”
竹悠道:“我需要殺死小楊氏的那柄匕首。”
陳清點了點頭,吩咐道:“來人!把那柄匕首拿上來!”
很快,匕首就被送了上來。
竹悠的目光在匕首上飛快的掃過,確定了這匕首並沒有被掉包之後,便拿著匕首,蹲在了小楊氏的骨骸旁邊。
楚封崖快步走到了她的身邊,從她的手中拿過了傘,低聲道:“你隻管做你的。”
竹悠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瞧了一眼被楚封崖遮住了大半身子的陳清,道:“陳大人,你可看清楚了。”
陳清點了點頭,麵無表情地往右走了兩步避開了楚封崖,目光直直地落在了竹悠的手上,看著她的動作,眼中倏地爆發出一道亮芒。
那柄匕首,被輕輕巧巧地側著,穿過了兩根肋骨的正中央,那刀刃,剛好卡在了兩根肋骨上的傷痕上,不多不少,剛剛好!
“竟然是這樣!”陳清忍不住急聲說道,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骸骨旁邊,伸手從竹悠的手中奪走了匕首,親手實驗了一番。
“陳大人,到底是怎麽樣的?你又看出了什麽來了?”楊聞珽忍不住問道,同時也往這邊走了兩步。
陳清沒有回答他,而是極為認真地在擺弄著那把匕首,然後緩緩地移動著自己的位置。
站在一旁的白靈兒冷眼看著,臉色微微一變之後,眼底閃過了一絲遺憾之色。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陳清的動作也終於停了下來。
眾人再看他,隻見他正蹲在骸骨的頭頂位置處,倒提著那匕首的柄,刀身以朝著自己小腹的方向內側著,刀刃傾斜地穿過了兩個肋骨,剛好抵住了背部得骨頭處。
“陳大人……這是在做什麽?”
“這個姿勢好奇怪啊……”
“咦?難道當時殺人的時候是這樣的嗎?”
……
圍觀的人忍不住都嘀咕了起來,實在是因為,陳清的動作太過自然而然了,若非他麵前的是一具骨骸而非屍體,可以算得上是當時的案情重現了。
“陳大人有何發現?”楚賢開口問道。
陳清保持著自己的動作沒動,而是扭頭看向了楚賢:“臣鬥膽,請皇上過來親自一看!”
楚賢有些疑惑地站起了身子,不管楊聞珽那難看的臉色,還有幾個大臣的阻攔,傾身往前一看,頓時了然。
隻見那柄匕首,刀刃兩側正好卡在前兩根肋骨的中間傷痕處,後刀尖更好又抵住了後背骨頭的一個陰影凹槽,完全契合!
顯然,當時匕首被插進小楊氏的胸口裏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態。
隻是看到了這裏,許多問題就都說不通了。
這匕首插進去的姿勢,就像是陳清剛剛一直在挪動的那樣,無論他以什麽樣的姿態來嚐試,唯一最為契合的動作,就隻有小楊氏仰麵躺下,而他蹲在小楊氏的頭頂處,伸手,再縮手之後將刀子捅進去。
且,這人的手要夠長。
很顯然,當時的小楊氏,絕對不是就那麽簡單地躺在地上,而是躺在蹲在她身邊的那個人的懷裏的,也隻有這樣,那個人才能使出這麽大的力氣,在遮掩著旁人目光的同時,讓小楊氏一刀致命!
這,才是最完美也最合理的動作。
然後,問題來了。
當時的小楊氏恨不得親手殺了南宮竹悠,那麽,在當時的那種狀態下,小楊氏又怎麽可能會躺在竹悠的懷裏等著她殺?
“我當時若真的是這麽殺人的,那麽,大廳裏那麽多的人,不可能看不見。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碰觸過她。”竹悠說到了這裏,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當時那麽多的人,總有人看到,是誰抱了她吧?”
小楊氏身份並不顯貴,說話又粗魯,這樣的一個不招人喜歡的婦人,又發了瘋,除了有關係的,誰會找不自在地去抱她呢?
這個答案,幾乎是顯然而易見的。
一個宗婦忍不住低聲叫道:“是楊氏!我記得當時是楊氏最先撲過去的,也是她最先叫出來小楊氏被九王妃給殺了。我們倉皇地扭頭去看的時候,楊氏正是坐在小楊氏的上首位置,正抱著她哭呢。”
這個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白靈兒沉著臉,看著越來越多不利於楊氏的證詞被提了出來,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她有心辯駁,然而麵對這樣的鐵證,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很顯然,無論是楊氏,還是楊倩倩,又或者是鄭大,他們的死,都跟我沒有關係。”竹悠看向了陳清,問道:“陳大人以為如何?”
陳清的目光從地上的三具骸骨身上掃過,最終肅著臉點了點頭:“沒錯,從證據上來看,九王妃並非殺人凶手,楊氏,才是真正的嫌疑人。”
“來人,傳召楊氏。”楚賢沉著臉開了口,他臉色不好地看了楊聞珽一眼,那種看豬隊友的眼神,讓楊聞珽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