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所以你不能怕我
一陣腥風刮過,街角的馬車微微一震,車簾子一抬一放之間,車上便多了一個人來。
楚封崖屏息看著靠坐在軟墊子上的竹悠,隻是看著,目光深沉,眉頭緊鎖,眼中的光芒閃爍不定。
他沒動,不像往常似的,隻要是看見了她,就喜歡往她的身邊湊。
竹悠眨了眨眼睛,衝著他招了招手:“過來。”
楚封崖搖頭。
竹悠一愣,繼而露出了一個溫和的淺笑來:“可受傷了沒有?”
楚封崖嘴角挑起了一絲乖戾的笑容,邪氣地哼了一聲:“那群雜碎,也配叫我受傷麽?”
竹悠看著他的肩膀,輕輕抽動了一下鼻子,挑起了眉頭看著他,不吭聲了。
竹悠不說話,車廂裏頓時便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外麵的喊殺乖戾之聲,就像是忽然間被放大了無數倍,卻偏偏詭異地侵不到兩人身邊來,讓楚封崖莫名地感覺到了不適應。
他幾不可見地挪了挪身子,臉上充滿了戾氣的表情裏,終於多了些許旁的東西,那狠辣冷厲的神色,也跟著清淺了起來。
“舊傷是有些發作了,不過沒什麽大礙。”他說道,下意識地摸了摸鼻翼。
眼瞧著竹悠臉色蒼白地看著自己,明顯是疲憊至極了,卻偏偏睜大了眼睛,就是不肯休息,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眼角那顆顯得有些妖冶的淚痣,顏色終於跟著清淺了幾分。
“我沒什麽事。”他說道,將一直緊攥在手裏的唐刀鬆了鬆,緩緩地放在了一邊。
“過來。”竹悠又開口叫他。
楚封崖眼底閃過了一絲無奈,閉目凝息了片刻,這才小心地靠在了她的身邊:“你心可真大,也不怕我傷著你。”他自己都怕呢。
竹悠沒吭聲,而是伸手,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瞧著他似乎被自己冰得打了一個哆嗦,她好笑地彎起了眼角:“你不是說,隻有我能管著你了,還威脅我,若是我不管你,你便剝了小七和小染的皮呢,我若是怕了你,還怎麽管著你?”
楚封崖抿了抿唇,剛毅的臉上,線條慢慢地軟化。
他反手包住了竹悠的手,那冰涼的溫度,讓他覺得自己胸口中再大的怒火,也燒不起來了。
“是啊,瞧著你,我怕得都不敢‘病’了。”他笑了一聲,動作極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頂,因為身上穿著冰冷的鎧甲,便壓抑著沒敢抱她。
今天,即便是拆了整個南宮家,他仍舊是覺得不夠的。
這一天一夜,他的心情起起伏伏,折騰得太狠了,狠得讓他總想做點兒什麽,才不會把自己得心髒憋爆了。
照著以往,滅人滿門的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
可是今天,若是他再晚一些從那祭樓上下來,估計,他當場就會幹出這種事情來,甚至,親自動手。
那一個時辰,是給南宮豪的,更是給他自己的。
他感覺到,自己竟然開始享受那種毀滅的快感了。
這很可怕,這意味著他胸口中的暴虐正在一點點的突破意誌的防線。
他站在屋簷上,看著整個南宮家一片鬼哭狼嚎的時候,他是真的想將這些人的腦袋,一顆顆全部砍下來,將白靈兒,還有她背後的那些賤人們活埋了。
情緒高漲到幾乎不可控製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就回來了,隻覺得,隻有待在竹悠身邊,他才是最安全的。
他不敢讓自己就這麽陷進去,因為他還還要留著清醒的意誌來照顧他的小竹兒,照顧九王府,照顧龍虎衛,照顧皇宮裏那個難得的沒因為皇位六親不認的皇帝侄子呢。
他又摸了摸竹悠的頭頂,輕笑著道:“你記得就好。所以,全天下都怕我的時候,你也不許怕。要管著我,幫我治‘病’。”
竹悠點了點頭。
“也不許再這麽輕易地就被別人算計到了。”他接著道。
竹悠點頭。
“除了我,以後誰也別信。”他繼續道,頓了頓,飛快地加了一句:“那個戚家的丫頭也別信,信我就好了。”
竹悠:“……”
楚封崖看著她眼帶無奈的樣子,就笑出了聲來。
笑過之後,他歎息了一聲,感受著胸中戾氣盡去的暢然,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胸口中漲漲的——他想對她好,再好些,再更好些!
“我已經沒事了,現在情緒好的很。”楚封崖輕笑著說道。
竹悠看了看他的眼睛,隻見那雙眼睛,已經恢複到了原本的清明墨色。
“我……”他剛剛想說些什麽,便感覺到背後有什麽東西在拱啊拱,隨手往後一模,摸到了毛茸茸的一把。
他拎出來一看,隻小七耷拉著四隻小爪子,正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瞧著他,還“喵”了一聲,有些討好地衝著他眨了眨眼睛。
“它昨天受了傷,你別這樣拎著它。”竹悠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腕。
楚封崖的手一鬆,小七喵了一聲,利落地從他手裏跳了下來,踱到了竹悠的身邊,乖乖地蜷著身子窩在了她的腰側。
楚封崖嫌棄地看了這東西一眼,還沒說話,就聽見車廂外傳來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褚大夫交代了,讓南宮好好休息。你說完了嗎?說完了就下來。”
“……”
楚封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怒摔!
一個兩個的,受了傷不待在家裏,跟出來搗亂幹嘛?
他的妻子,他自己照顧就好了,這種連牲口都跟他搶人的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竹悠輕笑一聲,看著男人臉上那帶著幾分孩子氣的不滿,不知怎麽的,就伸出了手,輕輕地摸了摸他臉頰邊的淚痣。
“沒事,累了便隻管在這裏歇著便是。”竹悠輕聲道。
楚封崖怔了怔,抬手,覆在了竹悠的手背上,那冷冰冰的溫度,讓他心中一切的倦怠和急躁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他忽然間明白,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一個人,能夠讓你心甘情願的為她驅馳,為她奔走,隻要她能好,其他的什麽都無所謂。
“還早呢。”他笑著蹭了蹭她的掌心,眼底裏帶著暖意:“你隻管安心睡著,不用擔心我,我若是犯病了,第一個來找的,一定是你才對。”
“哪兒就有那麽嚴重了。”竹悠扔了個白眼給他,素白的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肩膀:“倒像是我什麽事情都要管著你似的。什麽人該殺,什麽人不該殺,你心中自然有數,別說是我,就算是皇帝,他有意見了也別說,說了我們也不會聽的。”
楚封崖被她大逆不道的話逗得直笑,點了點頭:“好,我心裏有數。”
“楊氏已經偷偷帶了白靈兒,從後山走了。想要讓楊家和南宮家徹底決裂,就看你這一遭了。”竹悠鄭重地看著他:“旁得事情我便不多說了,你一定比我清楚,隻有一件事,麻煩你你幫我做到。”
楚封崖見她神色鄭重,便點了點頭。
“那祠堂……”她頓了頓,沉聲道:“幫我去找找吧,若是有我母親和哥哥的牌位,便請你帶了他們出來。還有……我要替我娘休夫!”
楚封崖的眼睛猛然一張,有些愕然,又很快了然。
這舉動,真是說不出的囂張叛逆,可是,他卻喜歡至極。
既然不喜歡了,不能要了,哪怕是長在骨子裏的血肉,也不過是終日讓人寢食難安的毒瘤,不若就此剜去,便是一時疼徹骨髓,也好過一輩子被這些髒東西惡心!
“好!”楚封崖沉沉的點了點頭:“我幫你!”幫你取排位,也幫你把徹底斷了與南宮家的這一絲聯係!
竹悠露出了一絲笑容,點了點頭,縮進了被子裏。
她真是越來越習慣於依賴眼前這個人了,凡是他點過頭的,她便下意識地就會跟著篤定起來呢。
車簾子一陣輕輕得晃動,楚封崖下了馬車,一雙眼睛盯向了那座祭樓的位置。
整個建築都已經碎成了渣,但是卻恰恰是因為碎成了渣,裏麵的東西反而並不會受到多麽大的損傷。
楚封崖扯起了一絲冰冷的笑容,緩緩地道:“來人!跟本王一起,將南宮家的眾位先人們請出來。”
他頓了頓,在問詢趕來的南宮豪驚懼交加的目光中,輕輕地笑了:“都給本王放尊重點,我們是來幫忙的,可別被人誣陷,說成了我們是來搞破壞的。”
那邊,被楊氏弄的心力憔悴的南宮豪捂住了胸口,噗地就嘔出了一大口的老血來。
他踉蹌著衝了過來,張開了手,擋在了祭樓的前麵,沙啞著嗓子叫道:“慢著!住手!別,別碰啊你們!”
可惜,此刻的他跟這些虎狼之師們比起來,實在是螳臂當車了。
當頭走過去的紫羽不過是抬手,屈指,在他的額頭上彈了個腦瓜崩,他就噗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榮國公,我們不過是幫你打掃打掃罷了,你激動什麽?難道你就這麽想讓你們南宮家的列祖列宗鑽在這瓦礫堆裏嗎?”紫羽冷笑一聲,邁步就從他的腦袋頂上躍了過去。
“站,站住!”南宮豪趴在地上,衝著眾人伸出了一隻手,顫啊顫。
他瞪大了眼睛,鼻孔放大地叫道:“別,別動啊你!”快放下那些排位!
你們已經綁架了這麽許多的活人了,就不要再綁架這些排位了吧?
我真的會給你們找人的,求別折騰了好嗎?!
他腦子裏轟隆隆地躥過了各種話,最終卻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
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即便是他自己,也已經驚呆了。
沒有最糟,隻有更糟!
他終於,知道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