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幾次騙他了?
風越來越涼了。
順著脖頸在蔓延,停滯在胸膛間,冰冷一片,季平舟聽到禾箏說這話,忽然覺得自己才是這段婚姻裏最悲哀的那個人。
他靠著車,站在她身邊。
她的發梢被風吹起來,一股股地往他臉上打著,“方禾箏,照你這麽說,我娶誰不行,為什麽非把你娶到家裏給我自己找不痛快?”
“我讓你不痛快了?”禾箏還想抽煙,可就算是走到了民政局門口,她也要惦記著這個男人身體弱,聞不了煙味,她克製著,卻隻換來了不痛快三個字。
“是,很不痛快!”
“那我還真是對不起你了。”
季平舟不忍心吵,可事已至此,他自己也是千瘡百孔,憑什麽別人隻能看到她受的傷?
“我以前還納悶呢,怎麽能兩三年肚子都沒動靜,原來背著我去做了那種手術,可我卻一直不知道,你自己說,你有尊重過我這個丈夫嗎?”
這檔子陳年往事他還要拿出來提。
禾箏不得不恨他的心胸狹隘,“那你要我怎麽樣?我是應該跑到你麵前哭,還是應該跟你大吵一架?”
“難道我連知道的權利都沒有?”
“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她做了三年又聾又啞的人,臨到結束,不想再將往事用一把塵土掩埋了,她還沒那麽善良,“知道了,你是會跟我道歉,還是安慰我兩句這事就翻篇了,或是讓我去醫院把節育環拿出來?”
風呼嘯而過。
發絲吹在眼前,張牙舞爪。
禾箏通紅了眼,抖著手指將頭發挽到耳後,麵容被月色籠著,仿佛若隱若現的寒色濾鏡,“季平舟,你是不是忘了,那東西是你親口說讓我去做的。”
“醉後的話也能作數?”
“怎麽不能?”
如果不作數……
她這些年來受的苦算什麽?
隻他一句無足輕重的“醉後”就能隨風蕩漾而去了嗎?
身體裏在無聲的流著眼淚,她咬著牙死撐,腮幫子都在梗著發酸,“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要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負責,今天走到這兒,我沒想到,但也別無選擇。”
周圍幾顆孤零零的小樹在風的作用下發出沙沙響聲。
是哀鳴的號角。
黑暗裏,她忍著不哭,鼻尖卻已經紅了,看了三四年的臉,如今接受了微調,說不上哪裏變了,可的確是不同了。
唯獨那雙眼裏。
一直擁有至死的不甘。
季平舟心口像是被燙了一下。
地麵上飄著兩片稀薄的影子,這麽看著,像是肩並肩站在了一起,很親密,但他知道,這都是假象,四肢都無力軟和了。
堅持了好久。
他穩穩站住,
慢條斯理地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來,遞給禾箏,“你進去睡一會兒吧,待會你哥和小簡來了,我把證件拿著,天一亮,門一開,我們就進去。”
那個晚上她躲在後車廂,一整夜都沒再出來。
怕將她吵醒。
季平舟坐進駕駛位時,連車門都不敢關緊,硬生生在黑暗裏堅持了幾個小時沒有出聲,那是他第二次經曆這樣無望的時刻。
第一次是失明。
他隻記得那場火焰燒紅了燕京半邊天,死了許多人,也傷了許多,事後人人都安慰他,能僥幸活著出來就好,這雙眼睛保不住就算了,季家不是養不起他。
那陣子裴簡在堪江。
他身邊沒有人。
隻有禾箏每天都來,風吹日曬,台風暴雪,沒有一次缺席過。
困的在他身邊打盹說夢話,睡著了叫的也是“季平舟別吵”,來看他的人向他描述禾箏的樣子——唇間一點紅,鼻尖散著汗珠子,嘴角還透著點口涎,睫毛很長,眉很細,皮膚嫩,長得跟朵嬌花似的。
給他做小丫頭再合適不過了。
那一夜。
季平舟像將死之人,走馬觀花的在腦海裏回憶完了他跟禾箏認識以來發生的種種,由甜到苦,再到慘烈,天亮起,日光明晃晃的照了出來。
他卻覺得渾身的涼意在加重。
後座的人翻了個身,衣服從身上掉下去,動靜將她吵醒,她睜開眼,看到季平舟腰際處塞進皮帶的襯衫,“幾點了?”
“六點。”
“沒開門?”
“沒呢。”
他隻是個報時機器。
禾箏轉過身,麵向著座椅,正要閉眼,卻被季平舟一聲淡淡低笑吵到,他言語裏有一晚上沒睡的倦意,“你昨晚叫了三次他的名字,一次喊別走,一次喊疼,一次說想他了。”
中途好幾次,她將身上蓋著的衣服弄掉。
是季平舟撿起,小心給她蓋上,看到她眉心冒出的汗珠,都心疼的不得了。
“我有說夢話的習慣。”
她想要坐起來。
餘光內看到一直沒合上的車門。
季平舟沒有追根究底,再跟她大吵一架,“我剛才騙你的,已經九點了,離婚的人已經開始排隊了。”
很快。
他們也會是其中之一。
禾箏遲疑一瞬,“我哥把證件拿來了嗎?”
“來了。”季平舟看著車窗外,緩緩駛入停車線內的車子,方陸北從車上下來,將準備好的東西遞給禾箏,目送他們走進去。
清晨稀薄的陽光逐漸變幻為接近午間的烈陽。
方陸北無數次看表,無數次擔心裏麵出問題,可事實證明,他的直覺出了偏差,這次很順利,他們進去時是什
麽表情,出來便什麽表情。
禾箏從台階上走下來,方陸北給她開車門,讓她坐進副駕駛。
關上車門。
他站在車旁,看著台階上的人。
場景重疊,好似又回到了年前季平舟在大雪紛飛夜站在醫院樓下的台階上,渴盼地等著什麽,但卻全部落空。
方陸北在強光下眯著眼,衝他點頭笑了笑。
季平舟卻笑不出來。
直到車子離開,他想到坐在民政局的工作人員麵前,那人看著他們,唉聲歎氣地問:“看樣子你們昨晚吵架了?都沒睡好吧,是不是衝動決定,要不要回去再考慮考慮?”
他聽到禾箏用很淡很輕的語氣,夾雜著溫然的笑說:“都考慮了一晚,怎麽會是衝動?”
原來她昨晚也沒睡。
那些夢話,都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這一招她用了三年,他信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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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往商業中心行駛而去。
方陸北知道這一夜的折騰禾箏一定滴水未進,昨天坑她去跟孫在遇吃飯,怎麽也得好好賠禮道歉一頓,“想吃什麽,為了慶祝你離婚,哥哥得好好獎勵你。”
“又不是好事,獎勵什麽?”禾箏半絲傷心都沒有。
“真辦了,小本本拿出來看看?”
抵著窗,禾箏笑了笑,由衷的開心,“看什麽,你以後也會有的,別著急。”
“死丫頭!”方陸北想抽她,“烏鴉嘴,當心我踹你。”
要等到方陸北結婚再離婚。
不知還要多少年了。
禾箏用手指敲了敲車窗玻璃上氤氳進來的水珠子,指腹濕透了,她瞧著出了神,茫茫然地問:“哥,你昨晚是知道季平舟會去嘉興樓吃飯,故意讓他看見我跟孫在遇的吧?”
“不笨啊——”
“你也算準了我會破罐子破摔拉他去辦手續?”
“不光這樣,我還算準了舟舟會被你逼的沒有麵子,不去都不行。”
手指動了動,禾箏浮誇的將眼睛睜大了,搖頭輕歎,“我哥真不是一般人,神算子。”
方陸北瞬時坐直了,周身的範兒都給提了起來。
“那也要跟你打配合才行啊。”
從昨天在嘉興樓意外遇見季平舟,禾箏便隱約猜到了方陸北的用意,她跟著上樓,跟著吃飯,又發脾氣,一氣之下提出來辦手續。
一環扣一環,連眼淚都逼真,將季平舟耍的團團轉。
事情結束。
她情不自禁,有點同情季平舟,“怎麽辦,我們這是第幾次騙他了?”
方陸北搖著頭,“舟舟實在可憐,以後我可要對他好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