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紅泥小火爐
此時灰蒙蒙的天空中又飄起了雪,沈曦宜隻握著他的手掌,感到很熱很暖,就像是陽春三月的東風一樣。
她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中,冰淩淩的感覺才讓人感覺到些許真實。
晚間小宴的時候,張貴妃鬧脾氣非把皇上請到了她那裏,還有薛寶林大鬧了一場,最後陛下隻得宿在張貴妃處了。不過這樣一來皇後自然也落得清閑,留沈曦宜和盧玠在坤寧宮中用餐。
因為今日是初雪的緣故,皇後叫湘竹新搬來一張小火爐。裏麵燒的是銀炭,不僅渾身暖融融的,還意思炭火氣都沒有,著實是叫人受用。
沈曦宜想起“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詩句,端是應景的。可惜規矩森嚴的皇宮,不能隨心所欲、把酒言歡。
皇後是盧玠的長姐,大了他許多歲數,看這個弟弟倒不像是姐弟,更像是他半個母親。沈曦宜見皇後備下的幾道菜都是他平日裏最愛的,連酒都是他所鍾愛的二月紅,就連筷子的擺放、餐碟的陳設,一應俱全都是他平日的習慣。
端是好姊姊啊……
沈曦宜暗歎自己為什麽沒有這麽一位神仙樣兒的皇後姐姐,偏生就有沈鬆和沈柏兩個蠢兄弟?也當真是不公平。
不過……她馬上就要與盧玠結為鴛盟,他的長姐是不是就會是她的長姐?
在這兩姐弟麵前,她覺得自己畢竟是外人。
雖隻是尋常家族晚膳,盧氏的家風卻一直森嚴,用餐之時,不言不語,掩麵飲酒,笑不露齒,這些規矩確實必要遵守的。何況盧玠的長姐並不是尋常親眷,乃是當今皇後娘娘,更要嚴嚴整整一絲不苟地履行這些規矩。
沈曦宜想起從前跟謝籍、孫常者、小幺桑吃飯時,總是說說笑笑的,尤其是孫常者,淨喜歡在飯桌上跟人打起來,他若是來到這種場合一準受不了……這樣的規矩和禮儀自然是皇家所需要的,卻莫名地讓沈曦宜感到一絲壓抑。
她忽然有點想念孫常者了。
沈曦宜偶爾抬頭偷瞥皇後和盧玠,皇後目不斜視,和方才她撫琴時候的那般隨性的樣子完全不同,端是一國之後的風範。
盧玠照舊是他一貫清冷的作風,隻是這是皇後宮裏,他慣來的早退恐怕不能實現了——他忽然間也抬起頭,目光觸及到了沈曦宜。
隨即,他妙然一笑。開口,似乎要招呼她。
沈曦宜急忙收回來,假裝低頭扒飯——扒到一半才想起來,這樣魯莽地吃也是有損身份的。
快到三人都用膳罷了,皇後才開口問起盧玠,“方才用得還好?這是小廚房新設的菜目。”
盧玠淡淡嗯一聲,將筷子隨意一放,“仿佛比去年好些。”
皇後有轉頭問道:“沈姑娘呢?感覺如何?”
沈曦宜當然是要誇好了,不過皇後愛禮佛,吃的東西自然也清淡些。沈曦宜前一段時間跟小幺桑和孫常者混得久了,常常喜歡些既酸且辣、或是熟得流油的東西,皇後的菜點雖然精致,嚼得久了不免少些滋味。
沈曦宜剛要開口誇一誇這飯菜如何鹹淡適宜、如何養生,不想盧玠卻古裏古怪地瞥了她一眼,隨即毫不客氣地說道:“長姐,沈姑娘喜歡吃點有滋味的。你的菜,對於她太難以下咽了。”
說罷還朝著沈曦宜微微一笑。
盧玠!
沈曦宜如遭雷劈,這家夥到底幹什麽,怎麽能、能在皇後麵前亂說話……??
皇後果然“哦”了一聲,問道:“沈姑娘喜歡吃辣食?”
沈曦宜連忙辯駁道:“並不是。皇後娘娘,世子與您開玩笑。小女從不挑食,更何況皇後娘娘宮裏的美酒珍饈,小女能吃上一口已經很感恩了。”
皇後似乎聽得出來她的假意,仍然道:“你既喜歡吃辣事,倒也由你。隻是辣物不利於修身養性,吃多了更容易暴躁任性,從而失了分寸,於女子不宜。”
“多謝皇後教訓……”沈曦宜嘴上說著,心中卻是在不以為然。
心想女子不宜,難道男子就宜了嗎?孫常者是男子,他就喜歡吃辣的,也沒見他行事有什麽分寸啊?
皇後這套說辭竟有點像李徵玉。
不過,話說回來,還是都怪盧玠,誰讓他亂說話?
晚餐罷,盧玠便要出宮回去了。沈曦宜因為要留在皇後身邊的緣故,隻能宿在坤寧宮裏,不能與他一道離去。
臨別時,沈曦宜驀地有種依依不舍的感覺。
暖橘色的宮燈下,白色的雪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他披上八角玲瓏鬥篷,在她耳邊說道:“我長姊不同於常人,做事總是不能隨性的。方才她與我說了,她把你留在宮中,乃是為了規避李家的眼線的緣故,好盡快請旨為我們賜婚。”
沈曦宜心裏雖然知道是這個理兒,卻仍然舍不得他,隻是道:“哦,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他桀然一笑,道:“每隔三日。每隔三日,我都會來看你。你可要老實些哦。”
沈曦宜忽然想起謝籍的事情還沒有著落,何不趁此機會托付於他?他是謝籍的表弟,又是自己的枕邊人,他們曾經共患難,是最可相信的人。
果然,他得知此事後,道:“不由你多說,我其實也讓滄溟在找謝籍,隻是不想驚動令沉佑罷了。既然你這麽說,我便叫滄溟把那張汝安給救出來就罷了,準保將此事為你辦好。”
沈曦宜常常地舒了一口氣,這才伸手跟他作別。
涼湛湛的雪糝兒落在她的手指上,融化,越下越大。他卻並不走,回過頭來,神色妙然地看著沈曦宜。
沈曦宜當即會意。
她奔過去,笑著在他唇間落下一吻。中間似乎還隔著一片雪花。
他還了一吻。
拿出手指比劃著“三”,代表著他們三日後將又會相見。
她走後,沈曦宜在心裏默默盤算了一下,一日不見,就是如隔三秋。那麽三天不見,兩年多就過去了。
天啊,她竟要和他分別那麽久。